他的眼前,楚厉王那年轻而又暴戾的身影逐渐不见。
他竟没有杀他,一位敢逾越君臣之纲,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太史。
“太史。”当辛夷出现在王宫藏书阁的时候,太史正从成架的木简堆里走出来,手上拿着一卷木简。
“辛夷公子,你要的史籍我已经找到了。”看到辛夷的出现。太史和蔼的指了堆积在他木案上的一大捆木简。
对太史而言,辛夷与那些不学无术的王族子弟完全不同,辛夷好学,有求知欲,是一位相对于粗鲁,跋扈的王室子弟而言比较温和,有礼貌的人。
“我等一下会叫人来搬走。”辛夷平和的回道,对于太史,辛夷是带着一种学生对夫子的尊敬情感。
辛夷朝木案走去,打开捆好的木简,抽出一卷展开阅读。
“太史,你听说过朝殿闹鬼的事吗?”,辛夷将展开的木简放在书案上,阅读了一会儿,才抬头问仍旧在木架堆里整理木简的太史。
“鬼崇之类的东西,辛夷公子不必去关注。”太史在木架后面整理一捆三开的木简,他的声音隔着木架传出。
“每个人都是这样对我说,宫里发生的事情都不值得较真。”辛夷轻笑着回道。
“但是太史,无论如何努力掩饰,但谁都知道这世间再也没有任何地方比王宫更血腥而不人道,告诉我这个故事吧,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的死亡控诉对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是无关痛痒的不是。”
辛夷离开了书案,边说边朝太史走去。
“再次的谈论是错误的,辛夷公子,如果那位死者与许多活着的人都有关联的话,那么就让她的死亡终结一切。”
太史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用忧郁的眼神看着辛夷。
“既然是这样,那么我就更想知道,太史,你必须告诉我。”
辛夷用坚定的眼神对视着太史,如果一开始他只是想帮棠棣询问一下,那么经由太史这么一说,他也产生了兴趣。
“辛夷公子,这是禁止讲述的过去,敢贸然讲述的人必须抱着极大的勇气,而我并不是这种人。”
太史苦笑了笑,一脸的无奈。
“与我父王有关是不是?”辛夷敏感的问道。
对于辛夷的猜测,太史没有否认,而是默认了。
“你不敢讲是因为你也畏惧他吗?太史?”辛夷颇为失望的说道,他原本是认为太史与其他大臣不一样,因为惟有太史是不会在楚厉王盛怒下发颤的人。
“是的,王的意志是强大的,不可侵犯的。何况,辛夷公子,这罪行是被禁止谈论的,因为这是可怕的罪行,但愿上天保佑王的灵魂。”
太史低头喃喃的说道。
“上天不会保佑他的灵魂的,他是个罪人,我的父王绝对是个罪人。” 辛夷冷笑着,显得冷酷而无情。
“他会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一点儿也不让人吃惊,太史,我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问一个问题,为什么楚姬与太师的容貌很相似。”
辛夷对太师询问道,很显然地太史知道这女子的身世。
“你从哪里得知?辛夷公子。”太史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辛夷,那眼里满是惊愕。
“我看到了,就在朝殿。”辛夷用很淡漠的语气说道。
“辛夷公子,你无意间打开了一扇通往往昔的忌讳之门。”沉默了一下,太史才缓缓地说道。
“楚姬是太师,也就是曾经的若玟公子的姐姐,因为是孪生,所以有着相同的容貌。”太史轻叹了口气,才缓缓地说出。
“这么说我父王熏盲了太师的眼睛,将他囚禁在神殿,而楚姬又是为什么而在朝殿自刎呢?为她不幸的弟弟?”
对于太史的话语,辛夷不免有些吃惊,他现在想知道整个事件是怎么发生的。
“辛夷公子,你的好奇心就在到这里终止吧,知道太多对你没有任何意义。”太史用劝告的口气说道,他看着辛夷的眼睛显得很深沉。
“太史,就当是最后一个回答吧。”辛夷望着太史,他的眼里满是坚持,他是个固执的人,没有得到答复是不会罢休的。
“她心碎而死,辛夷公子,她的父王被杀,而她的弟弟下狱,将面临死亡。她是这一场悲剧的见证人,也是最切身的受害者。”
太史深深地叹了口气,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这么多年来,那一幕都还历历在目,拦阻的士兵,濒临崩溃边缘硬是要冲上朝殿的女人,绝望之际,她拔出了其中一位士兵腰间的长剑对准了自己的咽喉。那天她穿了一身白色的麻衣,脖间的血不停的流着,染红了白衣也染红了身下白色的大理石石阶,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太史再次停顿了,他抬眼看辛夷,脸上挂着近乎痛苦的表情。
“辛夷公子,你为什么会想知道这些事呢。”
太史用忧伤的语调对辛夷说道,嘴角挂着一个苦笑。
十八年前,楚厉王登基那天,太史侧立在楚厉王的身边,持笔记载着登基仪式。由于楚厉王是经由宫廷政变登位的,整个朝廷的气氛都显得异常的压抑,似乎随时都会发生些什么。那些日子,朝廷上上下下的人都噤如寒蝉,惟恐自己稍有不甚,被楚厉王列为异己全族屠杀。而就在这种紧张地氛围下,楚姬出现了,作为这场政变的最直接的受害者,这个柔弱女子无疑的遭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她拼命的想要冲上朝殿,为她在死狱中的弟弟求情,但被士兵拦阻在通往朝殿的石阶下,绝望之际,这位柔弱的女人竟然选择了自刎。
这是太史有生以来见过的最为悲壮的一幕,给予太史极大的冲击,甚至在楚厉王下令说不准任何人提起这一事的时候,太史还是忠实的将其记载了下来,并因此差点被楚厉王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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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注:(1)根据笔者偶像司马迁自己的讲述,他的家族历来担任史官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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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神殿,晨曦还未爬上神殿灰色的屋檐,四周一片的昏暗与寂静。火把闪着橘黄火焰,将神殿过道照亮。宫廷药师提着药箱,从悠长的走廊走过,他的身边随从的是棠棣。
就在走廊的前头,棠棣与药师的前面,年迈的太祝拄着仗默默的站在灯光并不明朗的过道正中。
“你告诉王了是吧,东郭药师。”昏暗中看不清太祝脸上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冷冰而不友善。
“我已经派信使去云梦禀告王了,因你的渎职,你与我都险些人头落地。我真不明白,你为何要隐瞒太师的病情。”
东郭药师用严厉的口气对太祝说道,如若不是因为棠棣的关系,太师恐怕早就病逝了。
“你不受这里的喜欢,你应该知道我比太师更不乐意见到你。”
太祝用不肯原谅的口气对东郭药师说道。
“你干了一件愚蠢的事,王将再次出现在神殿,那难道是太师想见到的。”
太祝从昏暗里走出来,他那张严厉,冷冰的脸,是棠棣所未曾见过的。
“或许,但你与我都知道,我们的责任所在,你负责照看他,而我则负责治疗他,虽然只是身体上的治疗。”
东郭药师缓缓说道,对于太祝的指责,他安之若素。
讲完这样的话,东郭药师从太祝的身边离开了,将太祝与棠棣留在了身后。
“太祝,为什么?”东郭药师走后,一直都沉默不语的棠棣,用不理解的目光看着太祝。原来东郭药师有医治太师的职责,但为何太师染重病的时候太祝没有通知他,反倒是他恳求辛夷曲折的将他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