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去吧。」他想静一静。臂膀的旧伤隐隐泛疼,当年留下的记号深可见骨,磨人的痛蔓延至今,无法消散。
待属下安静的将门带上,翟颖才回到桌案旁,抛开恼人的思绪,提笔疾飞,洋洋洒洒地写下百姓的生活公约——凡举处世待人之道,睦邻、作保、纳税、防灾、防贼、经商、耕作、放债、兴讼、写状等等订得详细,阐明该如何处理,以及一旦违背,责罚的轻重之分,使百姓易于奉行、遵守。即日起,将张贴在大街公告,尽责分内之事,同时整顿管辖之地。
第九章
「老大,别喝了,你会醉。」阙不平夺走桌上的酒瓮,扬手招来食肆伙计,示意不许再送酒过来。
时至夜半,老大还没有收敛的迹象,怎会如此不知节制?
「走开!」冷念生推了阙不平一把,「别管我。」他想忘了斯文人,忘个彻底……
「咱们送他回去。」阙不凡走上前来提议。
「老大今天怎么回事?」除了婚宴,他鲜少会把自己搞成酊酩大醉,好几回碰了酒,凡是不熟识的人近身,他差点就砍了对方的手。事后,弟兄们才由他口中得知,他从不让自己醉得毫无防备。
「磅当——」酒杯落地,滴酒不剩。冷念生趴在桌上,醉昏。
「欸,我带他回宅,食肆的帐交给你。」
阙不平闻言,惊叫:「我才不要对帐,干嘛把苦差事丢给我做?」
阙不凡挑眉斜睨着他,问:「怜儿在宅里等我回去,你这孤家寡人鬼叫什么?」换言之,王老五没资格抱怨。
「我也想要娶妻!」阙不平哀嚎。
「你慢慢找对象吧。」阙不凡说罢,便扛起冷念生,大大方方的走出食肆。
阙不平在他身后跳脚,「我哪来的时间找对象啊!」老大好一阵子提早走人,将场子丢给他打点;老哥也时常提早回宅跟怜儿努力做人,就剩下他……
「不平哥哥。」吓!阙不平一瞬黑了脸,又看见隔壁的阿花来纠缠不清。那三八的个性、涂涂抹抹的门面令他想叫妈啊——这阿花有本事让男人拔腿逃之夭夭。才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下一秒被阿花堵住了去路。
一手揪着他的衣袍,另一手端着宵夜,阿花甜笑道:「不平哥哥,人家煮了一盅人蔘鸡来给你补补。」瞧他的脸色真差,这未婚夫不养壮一点怎行,万一洞房花烛夜被她给操死了还得了。
阙不平看着那花花绿绿的粉刷门面,脸色也跟着绿。他差点忘了,阿花也有本事让男人逃不了。
「生叔,老大喝醉了,你扛他回房吧。」阿生一把扛起烂醉如泥的二少爷,「多谢不凡少爷将他带回来。」
「生叔,你别见外,我先告辞。」
「慢走,路上小心。」沈娘见不凡少爷上马离去,随即将大门关上。阿生吩咐着:「沈娘,快去弄些醒酒偏方,否则,隔夜宿醉,二少爷可有得受。」
「是,我马上去。」
逮着机会,沈娘叮咛着:「明月小姐,二少爷喝醉,麻烦你在此照顾二少爷,可好?」
「好。」念生哥待她不薄,她留下照顾乃应该。何况,宅院无其他外人,她不须顾忌落人口实。沈娘继续说:「阿生忙里忙外一整天,咱们总不好意思要他彻夜守在二少爷身边。桌上这盅药膳是醒酒作用,给二少爷喝的。」
她担心明月误食不该吃的药膳,万一吃出什么问题,她岂不成了罪人。
「我明白了。」
「明月……」
瞧沈娘欲言又止,明月问道:「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你听了可别见怪。」
「沈娘有话尽管说,我当你是娘一般亲切,该教训的或是其他,你直说无妨。」
「那我就直说了。」沈娘拉张椅子坐在明月的身旁,小声道:「我看得出来,你喜欢着二少爷。」
「妳……」她低垂首,羞窘地扭绞裙罗,闷道:「有这么明显吗……」
沈娘轻笑,抬手顺着她的发,怜她心思单纯,是令人心疼的傻孩子。「我光是瞧你平日等二少爷回宅,这心思,我怎会不明白。」她也是过来人,就为了等老实人回门。
「我希望你好好地抓牢二少爷的心。」沈娘委婉地说:「二少爷年轻有为,能跟着他一辈子绝对不愁吃穿。至于感情方面,可以慢慢培养。二少爷就是太年轻了些,难免禁不起外界诱惑,不过,我瞧二少爷平日待你极好,对你的心思不同于其他女子。」
虽然她没见过二少爷带其他女人回宅,但是二少爷所处的环境太容易招惹些狐狸精,男人嘛,难免会逢场作戏。
「沈娘,我不敢妄想念生哥会喜欢我。」
「你别说傻话,趁着年轻就是本钱,能抓住男人的心,就不要错失机会。」只要二少爷回宅,她就会天天给二少爷喝药,不须多久……二少爷自然会想跟明月在一起。
「沈娘,不要再说了,我没那福分。你早点回房歇息。」
眼看阿生踱进房内,明月起身捧起药膳,一同和阿生来到床沿,将醒酒偏方灌入念生哥的嘴里。
须臾,阿生和沈娘很有默契地一同退下,留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明月温柔婉约地坐在床边守候,纤细的影子重迭在醉卧在床的男子,她不禁脸色一红,此时才敢细凝他俊秀的五官轮廓。少了眉宇间的暴戾之气,他是个令人一见倾心的美男子。如果……她的身分配得上他,该有多好。
奢望着,却无法实现,残酷的事实要她谨守本分,当他的妹妹。瞧他辗转反侧睡不好,嚅动的唇似在呓语些什么。
明月凑上前垂首倾听,一阵浓郁的酒味扑鼻而来,混着低浅细微的音量,唤:「颖……颖……」
她纳闷,他在唤谁?
「当官了不起……就嫌弃我……」
一瞬,明月整个人呆若木鸡,发现他……
天亮了……明月守候一夜,嘴里喃喃细数他唤着那名字不下数十遍。「念生哥,你酒后吐真言……犯糊涂……」
怨怼的目光落在那沉静的睡颜,油然而生的妒意令人坐立难安——
谁有资格匹配,谁该是他在乎的对象,谁有资格落入他心里的位置……不是翩翩美人,竟然是个严谨的男人!脑中盘旋着男人低沉的昭告:「别叫我大哥,念生从不当我是大哥。」似宣扬他与他之间不为人知的一面。
不断扭绞裙罗,她心想,可不可以就此扭断一切!
「念生哥,你糊涂……他是官……一副高高在上……难怪他不希罕你。」
她不断喃喃自语,哀凄的眼眸映入那浓密的眼睫颤动,须臾,缓缓地撑开——
明月勉强露出一抹笑容,唤:「念生哥……」
模糊的影像入眼,冷念生探手摸至腰际,一瞬惊觉防身武器不在,随即挺起身,甩甩头,看清此地是自己的房,他讶然:「明月,你怎会在这里?」
多么生疏的语气,似指责不该。
她嘴角的弧度不减,佯装若无其事地解释:「念生哥,你昨夜喝醉了,我来照顾你。」
眉心一拢,冷念生抚着额际踱下床,霍地一阵天旋地转,头重脚轻,他立刻抓住纱帐来稳住自己。
明月见状,上前关怀道:「念生哥,你要不要紧?」
冷念生用力眨了眨眼,再眯成一道缝细看——是颖……赫然,他怒喝:「出去!」
明月吓退了几步,好生委屈地唤了声:「念生哥……」清脆的嗓音渐渐拉回了些许理智,冷念生颇懊恼,敛下眼,他歉然道:「明月,我不是故意凶妳。你快听我的话,回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