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见此人身材修长,确定是个男子。适才见到那双赤足时她便几乎可断定,那双脚虽然白晰秀气,但总非女子之足。
那人忽然回头,一张脸就被月光照亮了,当真是秋水为神玉为骨,一时间看得流苏都呆掉了。
柳听竹在屋子里左右走了片刻,忽见几上设了一琴,扬起眉头笑了笑,便走到几前,伸指拨动起来。
流苏虽不懂琴技,但在宫中听得甚多,倒也能听出好坏来。柳听竹弹得甚是生涩,显然从前没怎么碰过琴。
她看得出神,小李子却被她遮住了看不见,推了推她示意她让让。流苏没理会,小李子又推了推她,这下使力大了几分,流苏「哎唷」一声,两个人往前一冲,把屏风绊倒了,还撞倒了一盏灯。
柳听竹听到有动静,一回头,却见一个小宫女跟一个小太监摔在地上,屏风也歪在一边。笑道:「哟,原来这里还有人。」
此时殿内只觉暗香涌动,流苏想到适才小李子所言,才信所言非虚。面前之人身有奇香,几疑是神仙中人。
柳听竹笑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小李子见他脸上带笑,心中惧意消了大半,鼓起勇气回答道:「我们是在这里打扫的……白日里没做完,现在来……」
柳听竹朝他招招手道:「你过来。」
小李子有些害怕,但又不敢不听,依言走近。柳听竹的手本来放在琴上,这时却慢慢向小李子脖颈间摸去,笑道:「我好久没尝人的味道了。今天嘛……又有送上门的。」
小李子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句话的含义,就只听到自己颈间「嚓」的一声。他觉得这种声音很奇怪,就像是骨头折断的声音,但是又很近,近得就在耳边。
他最后听见的声音,就是流苏的惨叫声,但这声音很奇怪,跟她平时的声音听起来,都不太一样了。
***
赵佚走进听竹轩,却微微皱起了眉头。闻到那股香气是他意料之中,但房中竟然有血腥气透出,眉蹙得更紧,走了进去。
只见一个宫女一个太监横尸当场,柳听竹却坐在琴前抚琴。赵佚心想这人弹琴倒真是学得快,虽然尚生疏但已能成调了。
柳听竹回头见是他,笑道:「原来是皇上。」
赵佚伸袖在他脸上拭了拭,道:「溅上血了。」
柳听竹不着意地「噢」了一声,道:「是么,大概方才没拭干净。现在还有么?」
赵佚道:「嘴唇上还有。」
柳听竹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直到把嘴唇都舔遍了,才望着赵佚道:「还有吗?」
赵佚只觉自己声音都有点沙哑,道:「没了。」
柳听竹笑道:「没有就好。」继续拨着琴弦,道:「有个地方我弹不出来。」
赵佚听他弹了两遍,伸手掰开他手指。手指修长细致而白晰,是双很适合弹琴的手。赵佚突然记起教小狐弹琴的情景,不由得莞尔。
柳听竹的手被他握在掌中,却久久不见他动弹,忍不住回头,发丝在赵佚脸上擦过,淡香的气息也拂在赵佚面上。
「你不该杀人的。」
柳听竹一怔,把手抽了出来,道:「人都是这般多管闲事?」嘴一撇,冷笑道:「你也跟萧书岚一样,见到死了几个人就大发脾气,要找我偿命?」此话一出口,却牵动到自己的伤处。
眼前依稀仿佛又是那满天如血的红叶,自己眼帘里都是一片血样的红,像把自己都浸在血海里一般……萧书岚抱着绛衣的女子,身影隐没在翻飞的红叶里……自己的一只手,无力地垂下,落在红叶上,又很快地被红叶掩埋……
他按住心口。痛,怎么会这么痛,痛得他四肢百骸,都在痉挛。
赵佚坐下来,伸指在琴弦上触了触。「弹琴之前,是先要净手焚香的,怎么能染了一身的血腥气来弹呢?」又似无意地问道:「现在杀人对你已经无甚意义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你造的杀孽太多,怎么样也补偿不了的。」
柳听竹望了一眼地上流苏跟小李子的尸体,淡淡地道:「反正都杀了,又何必在乎多一个少一个。」
他脸上忽然露出个笑容,笑得眉眼弯弯,竟有些惑人的妖气,伸舌又在唇边舔了舔,笑道:「人的滋味真好,尝过一次,就怎么也忘不了了,就会想吃下一个,再下一个……就一直一直吃下去了。你们人对待异类,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而且是越珍奇的,越想吃,越有兴趣?」
赵佚看着他,一瞬间他的眼睛像要把人吸进去似地。他笑得极甜,极美,唇角也是弯弯,微微露出晶莹的牙齿。赵佚看到,他的齿上还留有鲜血。
柳听竹忽然向他扑了过来,赵佚微微一惊,那架琴被掀到了一边,撞掉了一块漆。柳听竹将他扑在了地上。
「叮」的一声,赵佚头上的发簪落在了地上,碎成了两截。
柳听竹瞟了一眼,伸手去拔自己头上的玉簪,一头略卷的长发更是散了下来。「跟我这个很像。」
赵佚笑道:「是,本来是一对。都是宫中所藏的。」
「跟我身上的衣裳一样,这也是你给我的?为什么要给我这些?」
「因为你穿戴起来很美。」赵佚伸出手,去摸他的脸,悠悠地道:「听竹,你真美。」
柳听竹一头柔发纷纷披散,睫毛低垂,在白玉般的面颊上投下一圈美妙的阴影。「是吗?」
赵佚抚着他的脸,微笑道:「是的,真美。美得让人恍惚,美得让人神不思属。美得让人觉得,就这么被你杀了,吃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柳听竹笑生双靥,更增容色。「那你索性便让我吃了好了,反正也是心甘情愿的。」
「听竹,你这般吃人,只会堕入魔道,永不再能得道成仙。」
柳听竹笑容顿敛,一瞬间杀气毕现。「你真想死?」
赵佚淡然道:「不要自欺欺人了,当日在深山里,你跟那萧书岚有过肌肤之亲后,你就绝不可能再得道成仙了。你比谁都清楚,却一直不肯承认,宁可以成魔的方式继续修炼。」
柳听竹张大眼睛看着他,赵佚续道:「你说你要吃九百九十九人方可成仙,这话也是也不是。其实不是你要吃人,是寒月芙渠要。你只是将人引到寒月芙渠之前,待得寒月芙渠吃了那人,而得其灵气。
「其实想想也便知,哪有吃人无数还能修炼成仙的道理?成仙是要修善积德的,杀一个人造的孽,大概都要百年千年才补得回来。你顺口胡说,那萧书岚还真信了,真以为是你要吃他。」
水阁清凉,暗香盈袖。光影流水般在柳听竹脸上波动,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不是我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来偷取寒月芙渠的人,都该死。」
赵佚笑道:「没错,真正杀人、吃人的,却是这朵仙葩……不,不是仙葩,是妖花。仙葩怎能靠吃人而修行?」
柳听竹看到赵佚放在案上的枯萎的寒月芙渠,大喜过望,双手捧起来道:「怎么会在你这里?」
赵佚道:「宋瞳收了起来,我要了过来。你拿去吧,不管是死是活,也是物归原主。」
柳听竹却摇头道:「她不是我的。就算是妖花,她也维系着那整座山的精气。她凡吃一个人,山中的精灵都会受益。本来……那会是我的最后一个……」
赵佚道:「这些也已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寒月芙渠已死,你已犯了修仙的大忌,永不能再得道成仙了。你杀人、吃人,只能维持法力不散,人吃得越多功力便更强,但你终是不能够再修成正果了。你已堕入魔道,再这样下去,终有一天……这因果循环,大概真是报应不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