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就没有人期待他回来不是吗?无人牵挂也无人思念……
别说这世界有没有他照样日升东起月沉西落,就连楚氏──他的根,没有他这个楚枫之看来也是分毫不变。
不是吗?没有这个楚枫之,还可以有另个楚枫之。
而且看来,那个楚枫之显然要比自己这个楚枫之好得太多。
好到那桀傲不逊的男人都能放下身段爱他,好到楚氏不但屹立不摇还蒸蒸日上,好到连向来最宠自己疼自己的老头竟也用这种残忍的方式选择他取代自己……
为什么要回来看清这些伤人的事?这就是他执意想要的答案吗?为什么非要知道自己原来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少了他,什么都不会改变,就算会也只是变得更好。
环顾着四周该再熟悉不过的陈设摆饰,心底冉冉升起的却是股恍如隔世般的陌生感,楚枫之蓦然觉得自己和这一切都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懂了──
这地方即使名为楚氏,里头的人即使半数血派相连,却从来,就没有过属于他的位置。
没有回答陆晋桀的问题,甚至没有再朝人多看一眼,楚枫之霍然转身夺门而逃,逃难似地奔出这快叫他无法呼吸的地方。
***
不知道怎么下的楼,也不知道怎么离开那栋巍峨建筑,当再有意识时是突然被人搭着肩膀拉个正着,惯性作用下差点当街四脚朝天。
「哎呀呀,这不是我们的楚总嘛!怎么突然消声匿迹?电话找你都不接。最近怎样?这几个月该逍遥的快活似神仙吧。」
「……林益。」
「不错不错还认得兄弟,看来上回你是真的没听到我在喊你,说到这个,你电视上的妆也太浓了吧?下次跟你的设计师提一下,别把你变脸到连哥儿们都差点认不出来。走!今天陪兄弟乐乐,这雨下得没完没了闷都闷死人了,咱们去前头『夜归』喝个通宵不醉不归。」
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碰上以往一同寻欢作乐的酒肉朋友,心情正糟的楚枫之根本没叙旧的心情,原打算胡乱找个借口搪塞甩人离开,男人最后的提议却又让他临时改了主意。
一醉解千愁,就算解不了愁也该能解救得了他的脑袋,他正需要找样东西把脑海里那些太过尖锐伤人的全赶出去。
走进习惯的灯红酒绿里,楚枫之拉开领扣慵懒地靠倚在长沙发上,叫来少爷点了杯淡褐色调酒。
把玩着晶透的玻璃杯,渐渐地,香水与烟味混杂的熟悉气味慢慢抚平了原本狂乱的情绪,紧绷的心神彻底放松在这样纸醉金迷的气氛里。
这里才是属于他的世界,他的……家吗?
嘲讽地一扬唇,打定主意寻醉的楚枫之仰首便把手里的酒往肚里倒个干净,一个弹指招来人又再点了杯。
「喂,Ice tea你还真当它是茶啊?醉倒了我可不送你回家。」并肩的友人一把推来,楚枫之微醺地晃了晃,他的酒量不算差,只是这么个喝法想要没感觉除非胃是铁打的。
举杯朝人笑了笑,拿掉吸管和装饰用的柠檬直接就口喝着,没一会儿又是杯底朝天清洁溜溜。
反正他的家就在这儿,醉倒了也不费事。
「阿枫,别光喝酒不说话,你这小子现在还有什么好闷的?别跟我说是在庆祝你长期抗战终于重获自由,我可没你好命孤家寡人一个,家里头啰嗦唠叨的一卡车都载不完。」
「……什么意思?」眯了眯眼,楚枫之有点火味地瞅着身旁聒噪不停的男人。
去他妈的什么叫庆祝长期抗战重获自由?
他自由的代价可是让人完全抹煞了存在,这吵死人的家伙也想试试完全被否定的滋味吗?
「还装?老头死了就你最大,现在谁还管得着你?」
「你说什么?!」霍然扯着人衣领提到眼前,楚枫之不敢相信自己竟醉得这么快,明明一加一还是等于二,怎么会幻听到这种程度。
「阿枫你在跟我闹什么?人都死透了干嘛还装模作样的,这儿没外人也没狗仔。喂,别跟我说你是怀念被人管的滋味所以想楚老董了,这种屁话鬼都不信,你这小子根本巴不得老头子早登极乐放你自由。」
「你说我爷爷……死了?」瞪着两只眼,楚枫之真的觉得自己醉了,男人的声音自己的声音全像裹在层布里头嗡嗡闷响着,一字一句却依然清晰无比。
「呿,说什么冷笑话,一点也不好笑,换个行不行?」
缓缓地,楚枫之松开了揪在人领口上的手,激动的脸孔逐渐变得死寂般的平静。
「……什么时候的事?」
「六月呀,都已经半年前了,怎么,你真醉胡涂啦?还是这阵子过得太逍遥给我感慨什么光阴似箭岁月如梭的?拜托有点良心,别刺激你可怜的兄弟好吧?」
六月……他还像个活死人般沉睡的时候……
楚枫之闭了闭眼,才稍平复的情绪再次汹涌如潮,不断拍打着胸口那颗残破不堪的心。
有什么,就要溃堤而出……
「车借我。」
「什么?」
「牌子给我!」
「给就给干嘛这么凶?兄弟对你可从没小气过,拿去!」谁都知道酒醉的人大多不可理喻,林益不以为意地掏出了停车牌拋给人,嘴上犹不忘很有良心地叮咛了声:「开慢点阿枫!我知道你技术好,不过你他妈还真有点醉了,别把车开到山沟里给我添麻烦。」
没理会背后喧嚣中传出的叫嚷,楚枫之一脸木然地走出了酒吧,浑浑噩噩地坐进侍应生开来的黑色Jaguar,直到迎面刺眼的车灯眩花了眼才幽幽回过神。
这是哪儿?巡了眼四周荒凉的景致,楚枫之才发现自己竟在恍惚间出了市中心,下意识地朝山上的目的地驶去。
瞅了瞅仪表板上的时速,楚枫之面无表情地加重了油门上的力道,直到指针破中线右倾许多,极速狂飙的Juguar霎时褪去了平日稳重大气的外衣,露出狂野奔放的本色,宛如匹出关野马恣情纵性。
心,不再狂跳,汗也没淌半滴,困扰多时的恐车症在这一刻完全不药而愈。
谁说光明远胜黑暗的?嘲讽地一撇唇,楚枫之熟练地驾驭着座下黑骑。
明摆在眼前的事实证明人性的黑暗面远比情呀爱的有用得多,别说那点恐惧了。无处可发泄的疯狂早已吞噬了所有知觉
那些跟他交会而过的车主回去真该烧柱清香感谢佛祖保佑,相会时是在他神智不清的时候而非现在,否则会出什么意外连他自己都不晓得。
降下车窗让风声在耳边呼啸,楚枫之任窗外冰冷的寒风狠狠地袭在脸上,可惜就算疯狂再剧、就算脸已冻得麻木,那鲠在喉头吐不出的烦郁也还是无法清减半分,他实在很想掐着老天爷的脖子问祂到底在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要在他怨天怨地爬不出自艾自怜的深渊时,才让他知道最亲的亲人竟早已撒手人寰?非得在他心灰意冷否定自己、仿徨无措想找点认可时,才让他猜着想着老头的心却永远也得不到这问题的答案?
老天是嫌他知觉迟钝感受不到痛吗?
他的确跟老头处得不怎么好,可是他从没想过那家伙竟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这么悄然无息地永远弃他而去,那个固执的臭老头不是素来强悍的像个鬼吗?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躺平起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