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我听见自己喉间咕噜咕噜地闷响,不知是要大吼还是想哭泣。
他看到了我,一瞬间眼中脸上整个人都放着异彩,却又似不敢确定地在原地一眼不眨地盯着我,呼吸急促而紊乱,脸上出现兴奋狂乱的潮红。
我泥塑般站在他面前,不响不动。
在他眼中我看到自己的幻影。我知道他此刻一定以为我只是个幻影。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他开始叫我。「沈练?」
「……」
「沈练……」他一步步地靠近,伸出的手在空中迟疑了几秒,似害怕一触到我我便消失不见。我把他悬在半空的手引到我温热的脸上。
任他修长的手指抚过我的额我的眼,滑过我的鼻尖在我的唇上流连。
他抱住我,身体抖得厉害。「沈练……」
他仿佛瞬间失却了言语的功能,只是一遍遍重复念着我的名字。「一直都梦不到你,以为你恨我到这种地步连一面也不想见我了……」
「你是因为我而结婚吗?」
抱着我的身体猛地一震。
我喟叹:「当初你把我对你的信任对你的感情都拼掉换取来的自由,又何苦让自己再陷进去。为一个在你心里已死的人不值得。」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颈间一直流到背脊,瞬间化为一片冰凉湿润。正如梦里无数次出现的情景,清晰真实地再现,他在后悔,他在为我流泪,可我心里没有丝毫满足,悲伤,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你已是一个女人的丈夫,将来也会是一个孩子的爸爸,杜御飞,回去吧,我现在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很好。如今我们已是两个世界的人,或说,我们从来都不曾在一个世界里。」
你有你的世界,坚固而森严,我曾勇猛无比地朝你的世界挤进,却一次次地铩羽而归。我无法融入你的世界,你也绝不会属于我的世界。
他慢慢放开了我,脸上带着灰烬燃透的败色。
「是的,我早已失去了爱你的资格。」凄凉苦涩的笑意中,他与我愀然相望。在这空寂的小巷中,如孤鸿两只,在遥远天际下错羽相遇。
是恍惚,也是悲怆。
第二十章
他对我说能看看你现在住的地方吗?
我把他带到我的住处。他见我手中的菜,迟疑地问,你……一个人住?
不,我有一个同居的朋友,我笑答。我想让他与韩清见个面,我知道陈天翔一直在找韩清。
及进了门,和韩清照面,两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看得出,韩清吓了一跳,看看他又看看我,最后和杜御飞别扭地打了招呼接过我手中的菜去了厨房。
韩清独自在厨房里忙活个不停,我和他在客厅枯坐无趣。
「韩清,要不要我来帮忙?」
「不用不用,你们聊你们的。」
我转头对杜御飞笑,「他的厨艺好得没话说,待会儿尝尝就会见识到。」
晚饭吃得平和安静,一顿吃完已是七点多,我洗完碗筷就看见韩清从浴室出来穿戴齐整,似要出门。
「沈练,我今晚要替人代夜班,不回来,晚上你不用给我留门。」转头又对一直垂首坐在沙发上的男人道:「杜先生难得来,今晚就在这里住一晚好了。」
我知道他意思,追到门边听得轻声一句:「沈练和他好好谈谈。」
门潇洒地关上,我一转头对上杜御飞凝视的眼光,咳了声。「今晚要是不回去,就留下来吧。」
他没有挪动的意思。
「你不回去真的不要紧?」他身份非比寻常,若行踪不明恐怕会让许多人操心。
「你洗碗时我打了电话。」
韩清走了我们俩倒像朋友似地开始聊天。看看时钟快到八点,八点档剧集时间,每天两集电视剧已成了我的习惯。我在他旁边坐下,和他之间恰巧隔了个抱枕。望着屏幕眼睛余光总觉有视线停留在我脸上。侧头一看身旁,他目光放在屏幕上,专心致志……地做秀。
我知道他很少看电视,更绝少看剧集。
「你去洗澡,把这西服换了。」
「待会儿再去,把这集看完。」他挪了挪身子,说完还真把注意力放电视上去了。
……
「这汉武帝谁演的?还不错。」看到中途,他发表感想。
我笑:「说了你也不知道。」
过了会儿他又问:「历史上真有这事?」
「有啊。」在他面前完全可以表现出熟知史实的学者派头——他从小待在美国对中国古代历史其实所知不多。
一集看完,放新闻时他去洗澡,我给他拣了一套平时我少穿的大号睡衣。出来时正好另一集开始,他穿我睡衣短胳膊短腿的模样很是滑稽。
「这集刚刚开始吗?」
「嗯。」
他又坐在我旁边,熟悉的沐浴露洗发水的香味时不时飘进我的鼻子。不着痕迹地侧头看他,发上的水珠滴在鬓角滴在额上滴在鼻尖滴在……我的睡衣上。
他的眼睛发着光,清俊的脸如一朵沐水而开的瘦芙蓉。
我转过脸继续看电视。又是一集看完,他意犹未尽问我还有没有,我说今天没有了。他蜷在沙发上仍不肯动。
我洗完澡见他正在看动物世界,便去房间整理了一下,给他换上新的床单被套,顺便抱了床被子在客厅睡。
正要出去他进来了。「你睡这里,我去外面睡。」我边走边说。
他没出声,在我快走出房门时一个用力的搂抱从背后紧紧缚住了我,声音贴着背,低沉而颤抖,「沈练,不要走,就在这里陪我一晚。一晚过后我不再找你,不再打扰你……只要这一晚……」他恳求我。
叹息随之而起,消弭那前尘往事真的一晚就够?一晚之后我们就能各自在彼此已成的轨道上安静安心地走下去了?若这一晚有这么神奇,我想要。
手中的被子跌落地上,他火热的气息覆了上来,渐渐包围我至全身。
以前我们做爱时他一直都是个温柔有加的床伴,只不过刻意的温柔是为了更好地挑逗,而今晚此时,这不厌其烦的吻温柔细腻的抚触让我周身上下都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被珍视的感觉。
一直躁动的心,忽然不可思议地就满足了。长久以来,心中念念不平的,不过是未得他的珍惜。
放任身体舒展享受,任欲念一浪一浪高低凶猛而来,汗水交叠呻吟颤抖中,与他一夜浮沉。
第二天吃完早餐,我送他至楼下。
他全神贯注地看我好一会儿,似怕以后忘了我似地要把我刻入脑中。
「你进去吧。」他清亮的声音似羽毛飘落,依然不动。
「我要看着你的背影,而不是你看着我的。」他面上流淌着笑意。
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上楼。
及到中午,我才发现我房间书桌上的字条。
「不懂爱时,有个人可以用生命爱我,我肆意挥霍毫不珍惜终于耗尽他的爱,及至爱已消失,才知,不知爱的自己没有尊重那份爱,才懂,不懂爱的自己不配拥有那份爱。及至生命已逝,才真正明白,所谓的浓情蜜意朝朝暮暮天长地久,都比不上那个人活着,活生生地在你的世界里呼吸。
沈练,是我一手毁了我们的爱情。」
我潸然泪下。这次,是为他。
***
之后我的生活基本上是预想之中的平静,其间陈天翔来过好几次,韩清总是躲得远远地,后来烦了,竟暂时搬去别处一个人住,但陈天翔总是很容易地找到他——既然知道了韩清平时工作时所用的英文名,以陈大助理,不,现在应该说是陈副总裁的办事能力,在区区香港要找个人还不手到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