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啊……他是颗重型流弹,以突兀之势炸飞我多年来一直牢牢包裹着我的恐龙壳,让我赤裸无遮地暴露在再无掩盖的空气中。
这一晚,我有了一生中最难以忘怀的偶遇,也得到了一个让我彻底看清自己的机遇。
兴奋难掩!惶惶难言!
二十年中没谈过任何一个女朋友,并不是说我让女生讨厌到这种程度,事实上高中时代的我是较受女生欢迎的,但那时一门心事想考上学,上了大学又垂涎数额颇丰的奖学金,每天晨昏不渝常驻图书馆。去图书馆的人绝大部分都是读书的。
我给自己解释,既不是天才,想拿头等奖学金就要舍得拼命。
我一直认为学业、奖学金、与女朋友是我的熊掌鱼翅,不可兼得。我必须要割舍其中一样。但天可怜见,事实大相径庭,自己颠倒了是非混淆了黑白。
没有熊掌,没有鱼翅。学业不是我的熊掌,是鸡肋,是我遍寻熊掌珍肴不得之下无聊之中又无聊的消遣。
我终于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有不同常人的地方。
我明白了。我不爱女人。
是在我二十岁时,一个叫杜御飞的男人告诉我的。一个……漫街灯光中耀眼炫目如星辰贵气冷淡如帝王般的男人。
***
我不知道杜家,但我知道凌风。
凌风是一个历年悠久根基雄厚的公司,根深叶茂,如巨龙盘踞商界高空,睥睨群雄。杜家大少爷刚从史丹佛学成归国不久。正所谓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
可我作了个决定——我要进凌风,进那个以前从未敢想的商业帝国。
我脱离轻微的郁闷症状,开始生龙活虎,找资料啃面包吃泡面成天泡图书馆,要接近那高空之中的存在,我雄心勃勃。
在拿毕业证同时,我收到国内某名牌学府MBA的入学通知。
家中爸妈已临近退休,工资微薄,姐自给自足况且她的嫁妆谁都不会去动,在这中心城市中消费既高于别处而家中经济状况又并不宽裕,如此情形我应该马上就业缓解家中负担,以我大学文凭要找家好公司进去并非难事,可我却执意要再虚耗两三年,就为了我心中那点缥缈幼稚的私愿,置家人不顾,甚至抛掉自己唾手可得的平静幸福,去那辉煌无比又危机四伏的商业帝国中胡闯。
知道自己犯了傻,罔顾自己的前途,罔顾爸妈的感受。虽然爸妈他们都支持我,可我知道我是一个自私不智的不孝子。
为了减轻家庭负担,我的再求学生涯过得有些艰辛,每天都几乎过着半工半读的生活,可我的家人支持我这就够了。
我再也未能遇见他,那晚的偶遇仿佛是神托他带给我的启示,让我彻底看清我自己。不过我在平面彩色纸张上看到他的机会越来越多。
在我学业完成的前一年,他继任凌风总裁,江山易主,意气风发。
两年后,我如愿以偿地坐在了凌风人事部大厅的面试会场中。我的个人资料放在人事部经理面前。我的学历在应聘凌风的人中仅算个一般水平,但那摆在桌面上的各类奖书证件应该多少能为我添些筹码。
这应聘说穿了跟那菜市场里买菜没什两样,两方都得愿意,都要讲谱,你若摆出个成败不计的豁达矜持样来,人家聘家也会待你用心些。
但事实是没人不想进凌风。我更是作不出那爱进不进的矜持来,我慎之又慎地小心应付来自各方的审查盘问。
「好,沈练先生,允许我们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进凌风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可笑到幼稚的私念?为了自己站得高一点以接近那高不可仰的存在。
我动动嘴唇:「为了高薪。」无聊的问题,无聊的回答。
一周后我收到了录用通知。我们全家外出痛快地庆祝了一次,爸妈很欣慰姐很高兴,进凌风就等于拿到了高薪的保证。
我高兴得有些犯糊,几年的拼命努力,夙愿得成,这会儿倒让我觉得朦朦胧胧地有些不真实。
终于就要见到那个人了。
***
我在预算部三科的办公室占了小小的一隅,每天埋首于各类产业评估销售投入收支配额的卷案中,不敢丝毫大意。
一个月中我从未见到他,我的工作只对我的上司负责,唯一让我欣慰的是至少我和他在同一幢大楼里工作。
只是他在那高高的三十九层,他隔我,百来米高。
千里之遥。
第一次与他面对面是一个月后的某个阳光灿烂极适合喝午茶的下午。
「小沈,替我把这预算送总裁室去,要得急,你交给张秘书就行了。」预算部三科的科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有些啤酒肚。虽是我的上司,平时我和他却无太多交际,今天却特意吩咐我。
我爽快答应心中却敲起了急鼓。
来了月余还是头次到三十九层,凌风制度御下极严,若非工作职员是不许随便走动的。
从玻璃门往里看,秘书室没人,我拧门进去,望着里间那扇青墨色的大门发怔,手将刚放在秘书桌上的文件夹又拿了起来。他在里面吧。
我抬手敲门。
「进来。」隔着厚厚的门,我听见门上传话器里的声音遥远而低沉。
推门进去,等不及欣赏难得一见的总裁室里别有洞天的豁大,就把目光投向那坐在皮制滑椅上伏首案前的男人。
看不见那双如星如辰般的眼睛,垂着的眼睑下有一排密而粗的睫毛,双眉不时生动地挑起挺直中正的鼻梁将他的脸分割成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只是那紧抿的唇,方正的下颌让他美得无可挑剔的脸显得坚毅冷漠。
我惶惑地走到桌前。
「总裁,这是您要的资料。」
他本以为是秘书,听了声音才抬头,有些诧异:「张芯呢?」
「张秘书不在。」
他目光闪向我的刹那,我心在怦怦跳,还没跳上几下那目光又收回放那白纸黑字上去了。
「你放桌上出去吧。」
我应了声,色狼般盯着他低下的脸看了几秒,实在找不到可以多说一句话的理由,忽瞄到桌边的饮水杯已空了,便冲了杯茶端到桌上。
他正翻看我刚递上去的预算报告没理我,眉头却皱了皱。
我心中叹着气儿轻手轻脚垂头丧气往外走如一只偷腥不得的猫。
「等等。」
他叫住了我。我猛地转身有些不可置信。
「这预算表是你们部门哪个负责的?」
我一看那报告是我三天前交给科长的,是我一周熬夜的成果。
「……是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他轻嗯了声,抬头开始用那对美丽却慑人的眼望我。
「预算报告缺了一页。」
果然被那老头算计了,我不知该怎么解释该不该解释。
「新来的员工?」
「一个月零九天。」我脱口而出。
瞬间,那对泛着威严与光华的深眸添上一抹不同的色泽,我还没来得及分辨那是否笑意已然隐去。
「以后小心些,一刻钟后整理好再拿来。」他似乎不需要我解释,我怀疑他心里是否有个记录,哪个员工亮黄牌几次后便判他出局。
只不过没像其他人那样拜过码头,怎么就看我这么不顺眼。心中一边暗恨那老头阴毒,一边如风如火冲向楼下办公室。果然干净整洁的办公桌上摆着那预算表的缺页。
秃头走过来拍拍我肩膀说小沈,我刚刚才发现那表掉了一页,过来给你时你走了。
我笑笑说多谢科长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