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去眼角的泪光,他笑了笑:「想想也觉得自己实在很好笑,居然以为千秋不存在,还对他大发脾气。就像他说的,反正我活得好好地,何必在乎到底是真是假?问题是我就是没办法忍受自己所爱的人是个幻影。看魔戒三的时候,听到亚拉冈对伊欧玟说『你爱的只是幻影』,真的很想给他巴下去。亚拉冈是很帅没错,但是这句话太过份了。这样不就把人家的心意一口气全否定掉了吗?没有人有这种权利的。
「当我发现连有阴阳眼的人都看不到千秋的时候,我真的抓狂了。我永远没办法并肩走在他身边,不能牵他的手,不能靠在他肩上,这已经够残酷了,如果他真的只是幻想,那我不是不用活了吗?我想,千秋自己一定也很受不了这种状况,所以那时才会做出那种事。
「说真的,每次想到园游会那天的事,我还是会有点不高兴。说得夸张点,总是有种被诱奸的感觉。可是只要再跟我们之间发生的其它事情比较一下,又觉得这其实不是那么重要,毕竟千秋自己也不愿意借用别人的身体碰我啊。我想人就是这样吧,当你真心爱一个人的时候,他的一些错误你就是得试着去容忍,就像他也得容忍我一样。最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幸福的时候总是比生气吵架的时候多,这样就够了。真的,已经够了。」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又沉了下来:「现在问题来了,我老是觉得对志恒很愧疚,好象变成是我拿他当备胎了。刚说了他常吃我的醋,每天心情都不太好,可是我却从来不吃醋。但是话又说回来,就算会吃醋,也不等于就是爱,顶多只是捍卫所有权而已。总之,真的得找机会跟他摊牌了。」
他揉揉额角,看着眼前无知无觉的人,疲倦地说:「说真的,我觉得我讲话越来越老气,好象真的变老了。可是,到了紧要关头,为什么我总是不够成熟呢?为什么我一直受你的照顾,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却走掉呢?」
仍然没有回答,只有呼吸器里传来的微弱响声。
「学长,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小翎再也忍不住,眼泪成串地滴在雪白的床单上。
当他稍稍恢复心情,发奋图强考完期末考后,终于找到机会打电话联络安修平,然而他听到这个消息:在那个「清算日」,安修平翘了重考班的课,跑到他小时候最爱的地方──动物园逛了一天,然后回家吞了四十颗安眠药,从此再也没有醒过来。
小翎一次又一次地自问:为什么那一天,他不肯稍微停下来跟学长好好谈一谈?虽说他没有什么能力,也许真的可以拯救安修平也不一定。千秋不是才吩咐过要他多关照学长吗?为什么他马上就失职了?
放寒假以后,他不顾父亲的责问和志恒的抱怨,天天跑医院探望安修平,坐在他床边握着他的手,把自己这段鸡飞狗跳的爱情故事说给他听,希望安修平能像上次一样,对他露出赞许的微笑。然而事与愿违。
他向护士打听过,安修平那个当教授的父亲一个礼拜来不到三次,每次都坐个几分钟就走了。他八成是没办法忍受原本优秀的儿子,忽然变成全身插满管线的活死人。至于他弟弟,一次也没出现过。
安修平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几乎只剩皮包骨,令人心惊。然而表情却是出奇地安祥柔和,不再阴森不再空洞,电力十足的眼睛轻轻闭着,优美的薄唇微微上扬,仿佛正在做着美梦,所有的痛苦折磨都已远离。
这样你就开心了吗?小翎望着那张曾经俊美,现在毫无生命迹象的脸,心中轻轻问着:一定要这样,你才能解脱吗?你没有其它想做的事了吗?
不可能的,自杀的人不可能解脱的。千秋说过,自杀者的灵魂会一直留在死亡的地方,精神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死时的景象,永远留在最痛苦的那一刻。别的不说,千秋只是不小心摔死,就在七星山上困了一年,更何况是自杀的人?
这样是不行的,学长!
小翎紧抓着他的手,大声说:「你一定要醒过来!你身上缠的脏东西,我们可以一起解决,总之你不能就这样死掉!」
这时,旁边的维生仪器忽然哔哔作响,尖锐的声音震得人心慌。小翎急忙按下呼叫铃,没一会儿几个护士跟一个医生冲了进来,开始急救。
小翎当然被赶了出去,只听到一句:「生命迹象微弱,准备电击!」
他站在病房外,觉得自己的性命好象也被抽走一半。千秋走了,安修平危在旦夕,天底下到底还有哪个人是真正了解他的?为什么他就这么没用,永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重要的人离开?
「陈少翎!」
伴随着充满怒气的呼唤,蔡志恒出现在他面前。
小翎心情一沉,勉强一笑:「你不是在上寒假辅导?」
志恒冷冷地说:「早就下课了。我看你是没日没夜待在医院里,连时间都搞不清楚吧?」
「……我待会再跟你说好吗?我学长现在在急救,很危险,我真的没心情??」
「你『总是』没心情。」志恒怨恨地说。
小翎的眼泪快要飙出来了:「你就不能再等个几分钟吗?」
「急救交给医生就好了,你再急也没用。」
小翎高声说:「今天如果换了是你的亲人躺在里面,你会说这种话吗?」
「哦,原来你学长是你的亲人啊!是几等亲?直系旁系还是姻亲啊?」
「志恒!」
这时一个护士走出来:「两位同学,请不要在这里吵闹。麻烦出去。」
小翎只好跟着志恒来到楼梯间,却仍不时伸长脖子向病房的方向张望。志恒看到小翎忧心忡忡的样子,更加火大。
「别看了,这么远看不到的!」
小翎无奈地回头看他:「你在生什么气?」
「我生什么气?你算算你把我晾在旁边多久了?搞不好连我死了你都不知道哩!」
「不要说这种话!」一听到「死」字,他就觉得全身发冷。
志恒有些愧疚,一时没了声音。
小翎知道自己确实冷落了他,一阵心虚:「对不起,我真的很担心我学长……」
「他到底是你什么人?」志恒毫不留情地问。
「我说了啊,他是……」
「再要好的朋友,隔两天来看一看就很够意思了,哪有人像你这样天天来,一来就粘在他床边不动的?又不是他老婆!」
「你想太多了,因为他家人不方便,我帮个忙有什么关系?换了是你一定也会这样做的。」
「也许吧。但是我不会温柔地握着他的手,对着一个根本听不到的人情话绵绵讲个没完。」
小翎顿时满脸通红:「你……」
「我昨天也来过。我站在病房门口,看着你一直对他说话,看了二十分钟,你连头都没回一个。」
「你又没出声叫我……」他声音低得不能再低,这场面还真的颇尴尬。
「我看是你眼里只有你学长吧?」
「志恒……」小翎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我再问你一次,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也再回答你一次,只是学长跟学弟而已。」
「我不信。第一次在学校见面,我就觉得很奇怪,你学长好象特别关心你,还一直追问你跟我有没有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