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够狠啊,小翎不禁叹息。
千秋呼了一口气:「我常常在想,人的心到底能承受多少伤害?撑得过几次打击?一次又一次,我都快算不清楚受伤的次数了,为什么还是不开窍?最恐怖的是,每当我以为已经到底了,真的要结束了,却总是会再度陷到更深的地方去。冷静的时候,我会问自己,我毁了一个孩子刚要开始的人生,也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团糟,到底有什么好处?反省归反省,我却从来没有真正觉悟过。」
「那,佳沅应该是被送去美国了吧?」
「去了啊,可是待不到一个学期又回来了。适应不良。」
「你怎么知道?」
千秋露出扭曲的笑容:「他告诉我的。」
「什么?」小翎睁大了眼:「你们后来又和好了吗?」
「不完全是。」千秋的笑容扭曲得更厉害了。
「快说啦,不要卖关子!」小翎催促着。
「跟他彻底决裂以后,我醉生梦死了一段时间,后来总算稍有长进,又开始恢复正常生活。千不该万不该,某天我一时兴起,居然又想要上天堂。」
「游戏吗?」
「不是,是去见耶稣──废话,当然是游戏。以前佳沅太爱玩天堂荒废功课,我为了纠正他,干脆陪他一起玩,约好一天只能玩多久,看看时间到了,我就跟他PVP(注:比武),如果他输了就得乖乖下线,大部分时间都是我赢,不过他还蛮喜欢这种玩法的。分开后我有好长一阵子没上去,想想点数还有剩蛮可惜,就想一次用完算了。没想到一上去,竟然他在线上。我那时忍不住想,他为什么又上来了,不怕我看到他吗?莫非他根本就在等我去找他?」
「呃……想太多了吧?」
千秋苦笑一声:「是啊。总之从那以后,我养成习惯,一上线就去看他的动静,当然是换了角色。他的称号居然是『美眉照过来』,真是个小色胚!有一次我借故找他哈啦,听到他提到人在台湾,让我很疑惑。日子久了,我越来越按捺不住,想跟他好好谈谈问个清楚,又怕他对我会有防备,所以决定换个更容易接近他的身分。」
「什么样的身分?」小翎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不是要『美眉照过来』吗?我就给他一个美眉啊。」
「千秋!」小翎大叫:「这样很缺德耶!」
都已经吃了这么多亏还不死心,连这种低级招数都用上,这家伙比他还不受教!
「我知道,可是我告诉自己:『这是非常手段,我只要确定一下他过得好不好就行了。』所以我创造了另一个角色,种族是最漂亮的白精灵,性别是女生,还告诉他我跟跟他同年。我不想取太女性化的名字免得恶心,就用了一个ID叫做『长秀』。很好听吧?」
「这不是重点!你跟他说什么?」
「反正就是约他一起打怪,称赞他很风趣之类的。他很高兴有女生找他,我们就聊起来了。」
「聊得开心吗?」
千秋微微一笑:「不是我夸口,以我的本事,要抓住他的心太容易了。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是全世界最爱闹别扭的小学生,还不是二十分钟就给我收服了?」
「是,恭喜你了。」小翎觉得很无力,网络上谎报性别的人虽然很多,但是这样别有用意接近一个不知情的人未免太……
「总之我们就每天一起练功或者守城,大部分时间还是在聊天,过得非常开心,就像当年那个女生还没介入以前一样。我假装说我很想去美国游学,他就回答我说,他之前在美国待了一阵子又回来了。问他为什么那么快回来,他说去美国之前发生很多不愉快的事,心情很不好,到了那边又不能适应,他妈就把他送回来了。然后我就自然而然地问他,之前到底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一开始他当然不愿意讲,支支吾吾地。我并不想逼他回忆不愉快的往事,但是又很想知道他真正的想法,所以就放慢速度,一步一步引导他说出来。我永远也忘不了,坐在屏幕前一面读一面发抖的心情。我很小心地问他,被一个男生喜欢上是什么感觉,他说:「超级恶心。』」
小翎长叹一声,为什么永远只能得到这种回答?
「我明明有心理准备,一看到那两个字还是觉得脑袋快爆掉。我无怨无悔为他付出两年,他的感觉却只有『恶心』而已?幸好是网络交谈,他看不到我崩溃的样子。然后我又一副跟我无关的口气问他,既然恶心,为什么不立刻把那个家教开除掉?他却又支支吾吾半天,给我一堆借口,说什么我教得不错啊,其实做人也还好之类的。真是笑话!
「我忍着气告诉他,今天一个女孩子如果遭到性骚扰,事后又跟色狼来往的话,性骚扰是绝对告不成的,他既然认为家教恶心却又留下来继续教,那他就没资格抱怨家教的不是。这小子也真够机警,立刻问我:『你怎么懂这么多?是不是念法律的?』」
小翎大惊:「露馅了!」
「这点小事哪难得倒我?我说:『你健忘症啊?我才国二欸。我姐姐是念法律的,常常在家里碎碎念一堆法律用语,所以我才知道啊。』总算是把他唬住了。然后他说他没有要告家教,只要家教不要对他做一些奇怪的事,他还是可以给他教。说得好象他给我多大的恩典一样!」
「那你怎么说?」
「我当然是晓以大义啦,跟他灌输一大堆:同性恋并不是罪过,只是喜欢同性;也没有什么恶心的,跟一般的恋爱没两样。那位可怜的家教自己也知道不能爱上他,只是喜欢上了又有什么办法?也许有时会忍不住做出一些怪怪的事,但并没有太过份,他也没有受到什么实际伤害……不要用那种眼光看我,我知道是犯法的。但是人总有权利为自己辩解吧?」
这不叫辩解,这是强词夺理!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假装好人耍手段挖人家的疮疤,然后再趁机为自己说话,还让对方以为自己是公正第三者,这也太卑鄙了吧?小翎深深地不以为然,却又不忍开口批评。
「那他接受吗?」
「他就嗯了二声说:『也对啦。』然后就把话题带开。我不想太逼他,就没再追问。之后我们继续联络,他从美国回来以后心情一直很差,烦恼一大堆。他一件一件地告诉我,我就努力为他排解,所以他越来越信任我。每次我都会为欺骗他觉得愧疚,但是只要一看到他在屏幕上留给我一个大笑脸,写:『长秀,谢谢你听我说。』我又会觉得非常满足,甚至还想,只要能陪伴他度过这段低潮期,我就是下地狱也没关系。这件事给我们一个教训就是:话不要讲得太满。」
小翎心想,这笑话实在很难笑。
「每次聊天,我都会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到那位『变态』家教身上,试着了解他对我真正的想法。最后我明白了,他对我的期望就是:永远关心他,保护他,却不能对他有任何私情。也就是说,只能无条件牺牲奉献付出,不能有半点期待。这我哪做得到?当我是圣人吗?」
「他大概是想要父亲或是哥哥的代替品吧。」
「这种要求有多残酷,你应该很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