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书岚笑道:“掌柜,你也未免太自爱了,轻轻割了两分深,却大叫大嚷要杀人,你这是想干什么?”
掌柜呆住,铁铮正要再问,忽见萧书岚脸色一变,急掠而去,一怔之后,也随了跟上。回到方才几人坐处,柳听竹却已踪影不见。
铁铮不知就里,见萧书岚脸色铁青,便道:“那位公子恐怕是有急事,萧兄何必这般着急?”
萧书岚冷笑一声,道:“铁兄有所不知……”转过身,大步走回那掌柜身边,喝道,“他是什么时候与你串通好的?”
掌柜只吓得哆哆嗦嗦,道:“是昨……昨天夜里……”
萧书岚怔住,昨天夜里?那时不是还跟柳听竹在一起?柳听竹竟真的是分身有术,人在自己身边,还能先一步到这里来找这掌柜。
心下想去,越想越寒。这段时日,他把柳听竹几乎是守得寸步不离,柳听竹想逃也难。
只是……他一直足伤未愈,原来是骗自己的?只是一直隐忍,等待时机?
而铁铮的出现,却是个意外,不过也无伤大局。
萧书岚木立了半日,道:“掌柜,告诉我,这里最大的庄园是哪里?”
掌柜一呆,道:“当然是金家庄园。”
萧书岚木然道:“我是说,如今还有活人的最大一个庄园。”
掌柜道:“还是金家庄园。金家有两个,一个就是方才那位金员外,一个就是他弟弟……就是一家死光了那个。”
萧书岚哦了一声,提了剑,准备下楼。
铁铮叫道:“萧兄,在下胃昧问一句,萧兄此去,可与金家的案子有关?”
萧书岚回过头,脸上仍然毫无表情,“无关,只是去找找那位朋友。本想与铁兄一叙,看来今日是不能了,改日有缘再叙罢。”拱了拱手,下了楼去。
铁铮沉吟了半日,道:“掌柜的,是那青衣公子来找你,要你陪他演这出戏的?”
掌柜哭丧了脸道:“他给了很多银子,告诉我到时候要怎么做。我想想也无妨,不就是小小刺一刀……没想到这么快便被你们拆穿了……”
铁铮问了细节,却越来越是不解,那人既能独自来到此处,与掌柜串通好,那何必又要大费周章设局?
他皱了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突听到掌柜一声哀叫,声音中满是惊恐失望,铁铮转头一看,却见掌柜双手捧了一把小石头,脸色发青地道:“怎么回事?那位公子给我的银子,怎么会都成了石头?”
铁铮从他手中拿了一颗,确实是寻常路边的石头。
这酒楼生意甚好,每日里银子往来也不少,掌柜断无看错之理,他不由得笑道:“掌柜的,你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好处也没捞到。”
==凡=间=独=家=制=作==
方才的月明星稀,不知何时成了月黑风高。
金家两座庄园本来只是一墙之隔,沿墙种了一排柳树,树下一弯清流,曲曲弯弯地直拐向远处。
一边已是幽冥鬼域,一边还照常地生活起居,偏偏中间,又只隔了一墙,一水。
萧书岚在墙下站了半日,夜风已寒意甚重,将他衣襟吹得作响。
他犹豫,又迟疑,不知为何,始终鼓不起勇气进去。
直到霜露渐重,清寒遥衣,萧书岚才仿若从梦中醒来。
我怕,我是害怕。不想着,不愿看,可是……我总得面对。
萧书岚跃上墙头,庄园内一片寂静,也黑灯瞎火,唯有东厢一房,有一灯如豆。
萧书岚悄然掠去,还未到窗前,就听到柳听竹的声音,笑道:“夜半而来,何必留在屋外?进来吧。”
声音清朗,一瞬间令萧书岚记起初遇他时,那股清泉叮叮咚咚的声音,
推开门,只见是间书斋,只是布置得也着实俗气,萧书岚先前见过那金员外,自然对他的品味心下了然。
与这书斋甚不搭调的,却是柳听竹,盘膝坐在几前,抽了黑白子自弈,手边一灯幽然,更映得他青衣如烟,容颜如玉。
“我渴。”
萧书岚见窗前案上有茶壶茶碗,便倒了杯茶,端到他面前。
柳听竹也不去端,就着他手喝了两口。
“你为什么要杀无辜的人?”
柳听竹瞟了他一眼,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萧书岚陡然一般无名火窜起,揪起他的领口道:“那日我携你快马回到那小镇上,客栈里那个据说是溺了水而死的小二,不是你杀的,还是谁?”
柳听竹拨开他的手,道:“你自己都说是溺水而死了,还问是不是我杀的?我又不是那池子里的水。”
萧书岚气极,扬起手就想打下去。
柳听竹一闪,道:“你发什么疯?”
萧书岚怒极而笑,扳了他的脸,把他拉到自己面前,盯着他眼睛,一字一顿地道:“你杀了那个人,喝了他的血!为什么?”
柳听竹一仰头,道:“为了一千年的修行不至于付诸东流!你毁了我千年修行,如今我吸一人的精血,就回来一年!”
萧书岚气得胸口都要撑破,一掌向他脸上扇了下去,出手很快,柳听竹没有避过,被他打得撞在墙上,唇角擦破,一缕血丝挂在唇边。
一枚棋子,从他如玉般的指尖滑下,叮当一声滚落到地上。
“你毁了我的修为,夺了我的棋子。你说,我还能怎么找回来?”
萧书岚咬牙道:“你究竟如今害了多少人了?”
柳听竹也不拭去唇角血丝,冷森森地笑道:“不多,还差一半。”
萧书岚把眼光投到他脚上,道:“原来你早已经能行走了。”
柳听竹点头,笑道:“不错,吸了这些人的精血,自己疗伤的能力还是有的。只不过,你爱抱着我走,我也乐得轻松。”
萧书岚一掌向他挥了过去,柳听竹这次连躲也不躲了,伏在几上,却更笑得浑身发颤。
黑白子就叮叮咚咚地尽数滚落下来,如珠泻玉盘。
“萧书岚,是你自己作的孽,你不知道么?如果那天你不动我,这些人,都不会死!一个也不会死!”
抬起头,见萧书岚的手掌顿在空中,微微发颤,柳听竹却笑得更大声了。
“怎么?舍不得杀我?不忍心杀我?知道我杀了那什么张家庄园李家大院里上百口人,还是下不了手?”
他突然偏了头看萧书岚,那眼神很认真,是那种很清澈的认真,甚至有几分天真。
“你为什么不杀我?我知道你是不舍得,不忍心,可我不明白,为什么?”
萧书岚瞪着他,一时间反倒无言以对,最后,笑着挤出了一句话:“听竹,你真的不是人。只要是人,就该明白为什么。”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笑道,“看来,我是错了,这般对你是错了……我原以为……有些事,相处久了,你慢慢就会明白……”
柳听竹还是扬着头看他,只是一缕血丝,自唇角慢慢滑下。
萧书岚见他这般,心中又生怜意,叹道:“做人有什么不好的?你如今已经修成人形,何必要得道成仙?”
柳听竹瞪着他,一字字道:“因为你是人,我是妖。遇上个什么法力高强的,我就连如今这模样也保不了。就算我修了近两千年,却还是被你坏了修行,这,我都不知道是命,还是什么?”
忽然窗外飘来一阵极刺耳的声音,萧书岚侧耳听去,竟是一群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听得萧书岚一阵寒颤,转头看柳听竹,他却是一脸的淡淡然,似乎与他全无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