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要碰我……不……”
“柔儿,你不要怕,我不会让你死的。”
“大恶狼!你放开我!”曲柔无力地嘶喊道。
“我不是恶狼啦,我跟它不同种。柔儿,放轻松,手别揪着衣服,对啦,摆在身子两边,脚也别缩在肚子上,这样好像把自己卷成刺猬似地。吓吓,有一回我和刺猬打架,被它扎了几针,真是痛死了。唔,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对了,你双脚放下来,慢慢躺下,我帮你脱鞋子……”
他的声音出奇地柔和,像是轻哼小曲,又似孩提时代睡觉的竹摇篮,挂在廊下轻轻地摇呀摇,清风徐徐,将她摇得有些昏沉。
曲柔依然止不住泪。怎么了?为何她会不由自主地听他“号令”?明明不想将自己摆平的,怎地全身又软又重,连睁眼的力气也没了?
她甚至连思考、害怕、流泪的力气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明,火烫的身子里,仿佛注入了一道从山巅融化的雪水,清澈冰凉,沁人心脾,很快地就安抚下她燥热不适的病体。
睡了,沉沉地睡下了,不再担忧恐惧,安然睡下了。
第三章
他说服自己是石伯乐,也很认真地当这个石伯乐。
他是石家大少爷、爹娘的独生爱子,十八岁时父亲退居幕后,由他主持家业,他比父亲石鉅象更精明、更能干、更狠心,时常“谦称”年少不懂事,带着一张无害的笑脸,使尽手段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两年下来,将石家产业的规模扩大三倍有余。
“哇呵!”石伯乐惊奇地看着每日倍增的盈余数字,差点拿不住手上的账簿。“我这几天不在,你们这么会赚钱呀?”
“少爷英明。”大账房杨西坡双手又奉上另一本厚厚的账簿,涎着笑脸道。“小的听少爷的吩咐,都办好了。”
“办好什么?”他圆睁着一双黑眼。
杨西坡瞄了一眼少爷身边的爱妾,装腔作势地咳了一声。“嗯……咳,这是咱石家的机密,这个嘛……少奶奶?”
曲柔面无表情,起身就走,却被石伯乐拉住了袖子。
“柔儿,你不要离开我的视线。”他指了靠窗边的椅凳,笑道;“你坐那儿,好让我可以看到你。”
曲柔面无表情,没有说话,来到他所指定的椅子坐下,转过脸看窗外空无一物的中庭灰泥墙壁。
杨西坡很感兴趣地瞧着少爷和少奶奶,果然四大丫鬟哭哭啼啼说的是事实;少爷初尝人事,一天一夜足不出户,躲在房里其乐融融、颠鸾倒凤,吓得老爷夫人怕少爷承受不住,差点破门而入救出爱子。
“嘻!”他打开账簿,压低声音,向仍在注目爱妾的少爷道;“依少爷的计画,小的已经处理好曲家的货物和产业,一共入账八十万两银子。”
“哇喔!不是才欠十万两吗?”
“不是的,少爷你失忆忘了,十万两归十万两,那是他家欠咱家钱庄的。”杨西坡补充道;“最早是曲家得罪了你,拿走一笔石家的布料生意;你就威胁买家不得进货,让曲老头有货无市,然后我们再以贱价买下,高价卖给原来的买家,这一进一出,就赚翻了。”
“我这么有心机?”
“这是少爷深谋远虑。”杨西坡又翻翻夹在账本后头的几页纸,一脸好笑,凑到少爷的耳边小声地道;“少爷你说要将艳香阁搬到曲家大宅,扩大营业规模,小的都请入画好改装图了。”
“曲家大宅?”
“这也是在少爷的计画之中。曲家做不成任何营生,走投无路,到处欠钱,又拿房子田地抵押,企图翻身,想想呀,那个顽固的曲老儿怎能斗得过英明神武的少爷,最后还赔上他家的大小姐啊。”
“我真狠哪。”他为自己下个结论。
“少爷手段高明,小的望尘莫及,只能瞠乎其后,忠心耿耿追随少爷的脚步,为少爷执箕帚,扫杨奉茶,效犬马之劳……”
“人家没地方住,搬到山里也没请大夫,咳得很辛苦。”石伯乐喃喃自语,突然抽出那几张纸,瞧了瞧,又放回去,摇头道;“不改了。”
“还是少爷决定做为别院,安置那四只……不,四大丫鬟?”
“还给曲家。”
“什……什什什什么……”杨西坡以为自己听错了,少爷向来说风是风,唤雨是雨,他已经很习惯了,可少爷明明运筹帷幄多时,不就为了整死冥顽不灵跟他作对的曲老儿吗?
曲柔也清清楚楚听到他的指示,一直望着外头墙壁的脸蛋转了过来。
“柔儿,叫你爹搬回家吧。”石伯乐开心地道。
“可是少爷……”杨西坡战战兢兢地道;“你嫌他们里头的摆设寒酸,所有的东西都丢了,园子里的花草树木也铲平了。”
“我砍树……”石伯乐大惊失色,懊恼不已。“树砍了,松鼠没有窝,鸟儿没有巢,狐狸没树荫遮凉,花草没了,蜜蜂蝴蝶也没得吃花粉,种回去!种回去!再帮曲家置办桌子椅子……嗯,缺什么就买什么。”
“可是……”
“我们赚了那么多黑心钱,拿出一些补贴人家,也不为过啦。”
“是是是,小的就去办。”杨西坡冷汗直冒,虽然少爷有的是钱,但也未免太出尔反尔,好心得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
难道是为了讨好那个始终臭着一张漂亮脸孔的爱妾吗?
曲柔望着石伯乐,脸上仍是淡漠得没有一丝表情,双手指头却放在裙上绞着,好一会儿,她才抿紧唇瓣,又转回去看那堵单调的墙壁。
少爷又下令了。“杨西坡,将这里的中庭种几棵小树小花,将来花开树发,红的,绿的,各种颜色都有,这才好看呀。”
“伯乐孩儿,你当真不吃蹄膀?这是娘亲自为你炖煮的啊。”
“唉,就算端上皇帝的御膳,他也不吃的。”
石鉅象唉声叹气,明明孩儿看起来很正常,为什么就是不吃饭?
呃,严格来说,不是不吃饭,而是不沾油荤。
“光吃果子、青菜不行的。”石夫人这些日子来担忧极了,五层下巴瘦成四层,不想也知道孩儿没有食欲的原因。“哼,平白无故带回来一个狐狸精,害我们伯乐日夜操劳、气血虚弱,当然吃不下饭了。”
面对充满敌意的石家二老,曲柔不愿杵在这儿当箭靶。
“我先回房了。”
“柔儿,我跟你回去。”石伯乐抓了两根红萝卜就要走。
“伯乐,坐下。”石夫人肥手一抓,再示意四大随从挡住少爷,肥油脸挤出两泡泪珠。“呜呜,你今天一定得吃下这块娘的爱心蹄膀。”
“娘呀,我不能一刻不见柔儿……”
“啊呜呜,有了宠妾,就不要娘了,呜呜啊……”
曲柔加快脚步,将石夫人的震天哭喊抛在脑后,索性跑了起来,穿廊过院,只想赶快回房里躲起来,再也不要见到石家的任何一个人。
“圆房”十来日了,不管石伯乐走到哪里,就将她带到哪里,每当她抬起头来,也总见他的视线放在她身上。人人称羡少爷疼她、宠她,她却觉得自己有如笼中鸟,让他提着四处兜风。
掩上房门,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用力抹抹湿润的眼角,不经意地望见摆在长榻上的一只大红绣凤凰枕头。
“新婚”之夜,她睡上一天一夜,醒来后除了鞋子脱掉之外,身上衣物完整,身体也没有异状,她不知道他有没有轻薄她,只知道自己病好了。而隔夜他就拎走这只枕头,跑到这边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