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儿,听我跟你解释……我找了你两年,就是为了亲口解释给你听。那天,我是去了北京的。早就盼着去见你了,我恨不得坐飞机……我还给你买了摄像头呢,我也买一个安自己电脑上了,这样咱两个上网就能看到对方了!本来在车上我一直很兴奋,到了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大概到天津那一站,我手背上一痛。我是学医的,当然知道那是有人给我扎了一针!我立刻抬头看,到处都是乱糟糟上车下车的人,我已经找不到下手的人了。手背上针眼儿还在冒血。吉吉,你记得吧?那一年报纸上不是登了河南一个村子的人都感染艾滋病,有人跑出来在火车上给人扎针报复社会吗?我当时就懵了。我知道那是血液感染的玩意儿,我想我肯定是没跑了。我在天津下的车,跟着警察还有其他受害者去验血。但这都他妈白扯,没两月根本就不可能呈阳性!”
“警察也证实了有艾滋病患者报复社会的可能,而且极有可能。我想我这把是完了。他奶奶的,这辈子活得太他妈窝囊了,我不甘心,可是有啥法子呢?不甘心也得受着。艾滋病这玩意儿检查不出来的时期照样会传染。我哪敢去找你啊。我就在那儿给你打的电话。当时我太慌了,心里乱成一团,我不知道咋跟你说。我决定不告诉你,就是跟你分手,让你对我死心了吧,今后好好的过日子。”
他一直说,一直说,我毫无反应余地。我现在的反应很慢的,跟不上事情的变化。我接受不了的!
两年前的冬天,他来看我,这是我们约好的。我整天盼着,一天又一天……
约定好的那一天,他没来,但却打了电话,把我的满心欢喜倏然熄灭。
那天他说分手,他说累了,不想做gay了,他让我好好过日子。
他说他来,但没来。
他说他来了,但在来路被报复社会的艾滋病患者感染了爱滋。
我相信他说的是事实,只是迟到了两年。
不堪回首的两年。
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我知道,我知道……
小岩很好,于胜宇也很好,谢荣更好。大家都很好。
可为什么会到今天?
我该怪谁?全都是无辜的,除了我自己,全无辜!
我不能再思考,我的头很痛……我蜷缩在被窝里……胃也很痛……
“我也没敢回家,在天津又返回了学校,跟个老鼠似的过日子,那时候你总给我打电话,我看到你的号就想哭。可是我不敢接电话。你特别傻——傻得可爱又可恶——我怕我一忍不住跟你说了实话,你就不顾一切的跑来跟我……我哪能害你啊!”
我不敢想象,他当时是怎么独自忍受着那临近死亡的恐惧跟孤独的。二十岁的他,需要多少勇气来面对?我真的很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能再勇敢一点,再执著一点,再信任他一点,再不顾一切一点地跑到他身边去陪伴他!相反的,我放纵了自己,非但害得自己不人不鬼,更让这个男孩饱受煎熬!
“我错了我错了小岩,我错了!”我放声痛哭,我错了,我错了,我全错了!全是我错了!
“没有,没有。”小岩抱着我,轻轻的吻我的头发,就像他少年时常做的那样,“是我害了你。我处理得太草率,我害了你。我让你受了很多伤害。吉吉,两周以后警察通知我那个在列车上扎针的家伙抓到了,这王八蛋纯粹是恶作剧。我立刻就给你打电话,可是你不接。两个月后我去血检发现自己完全没问题,我去找你,你已经退学了。我问过你的同学,他们都不理我。吉吉,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搬正我的脸,问。
“我不知道。”我茫然的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是我错了,我错了……
***
从浴室之后,夏志冶就常常来找我。我有些讨厌他,有些怕他,但又有些同类之间的亲近感。身边有其他的朋友,但是没有一个可以吐露心事——我不敢说我是gay,连小岩都无法接受,我怎么期望别人会理解我?
我失恋了——我七年的感情啊;我对前途很绝望——我曾经憧憬过许多,梦想过许多,可忽然之间这一切全都变得没有了意义!
我没人可以倾诉,甚至连稍稍表达一点郁闷之情都不能。我不知道谁能教教我该怎么走……只有夏志冶,只有他。
假期学校里的学生不多,寝室老大姜卫家住在北京,春节我就是在他家过的——原计划是我跟小岩在学校过——所以老大常常来寝室送些好吃的给我。他说我失魂落魄,问我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好几次我都鼓起勇气想要对他倾诉,然而话到嘴边又生生的噎在喉咙里。有两次他撞见夏志冶在我们寝室,当时并没说什么,过后警告我说:“老七,少跟他混在一起。很多人传他在篮球队里搞同性恋。苍蝇不叮没缝的鸡蛋,当心点他。”
我听了一之后,心凉了半截。他很厌恶同性恋。天哪,我该怎么办?我害怕。原本交情很好的同学,朋友,如果知道我是同性恋的事实,会不会都当我是病毒一样隔离我?我很孤独,也很害怕……
家里常常打电话到寝室里来,问我吃得好不好,过得好不好,妈妈唠唠叨叨地说想我,让我干脆回家找工作算了;爸爸这时候就会抢过电话,很严肃地跟我说好好学习,好好找工作,在北京把家安定下来也好,甭听我妈的……
每次我在这边一边唯唯诺诺,一边感受着眼泪一滴一滴地滑下面颊的热度。
在他们心中,我是个很优秀的儿子。我很优秀,我的妻子也应该很优秀,我的孩子也将很优秀。我们这优秀的一家就该定居在首都。
我怎么跟他们开口说,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过上他们期待的日子……
我真的害怕。我已经很孤单,不能失去他们……我不能失去他们!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做,还有什么能做,常常整夜的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辗转难眠。
原本在小岩刚提出分手的时候我心里很怨愤,逐渐的这一点怨愤也消散了。他说的对,他做得也对。别搞啦,好好过日子吧!他该好好的过日子,他该过很好的日子。不是这样孤独,不是这样担惊受怕。
夏志冶约我出去玩我会答应,但是转眼又会很懊恼。我不该跟他走得太近,我会把自己赔进去,我会越陷越深。每一次都说下一次一定不要,但是下一次还是神差鬼使的去赴约。不跟他在一起,不跟他倾诉,我再也没一人可以分享这寂寞,这恐惧,这痛苦和这无边的黑暗!他成了我的救命稻草。那段时期学我会了一个词:饮鸠止渴。
我虽然没能跟夏志冶划清界限,但是再也没有答应他提出的性要求。这令他有点不满。
那年的情人节是大年初三,挺喜庆也挺浪漫的一个日子。
那天的天气也很好,太阳都带着喜色。就像小岩原本该到的那一天。
我窝在被窝里,透过窗子看到天空蔚蓝得很寂寞。
我忘记了上一年的情人节是初几,天气是晴是阴;再上一年我也不记得……我只记得,每年的这一天,我都和一个人一起度过,从高中时起便如此,我编造了各种谎言离开家门,和他在一起,预支了我所有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