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
「六。」
「啪!」
「七。」
「啪!」
「八。」
细长坚韧的鞭子举起又落下,重重地落到少年裸露的后背上,血花四溅,伤口渐渐成了蛛网状。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四立的侍从纷纷侧过头,不忍直视。侍者们簇拥着的是一名有着石青色长发的年轻女子,她静静地看着,石青色的眼眨也不眨,面颊上两道石青色的刻纹在朝阳下闪着金色的光。
当第十下数完后,立即有人向女子禀报行刑完毕。女子点点头,向跪在地上的少年走去,左手中握着一把弓以及一支奇特的大箭。
她伸出右手,刚触到少年满是伤口的后背,就感觉到对方轻微地抖了一下。
一定很疼吧,她蹙起眉。也许罚得太重了一点,伹不罚又不行。她,青凰羽盈,身为飞禽之长,绝对不能容许有人破坏飞禽一族自古以来的礼法,哪怕是自己最宠爱的朱雀子绯。
飞禽一族是纯粹的母系社会,女尊男卑,实行一妻多夫的走婚制,夫以妻为天。
「子绯,我也不想打你,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身为正室,就应该有容人之量,不可有嫉妒之心,更不可做出有失身份的言行。你明白吗?」
青凰羽盈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抚摩着少年的脸颊。少年抬头,被汗水溽湿的红色浏海粘在额头上,右边脸上有着与羽盈同样的刻纹。
当青凰羽盈触到朱雀嘴唇上的破口时,朱雀子绯因疼痛而一缩,跟着撇过头躲过了羽盈跟过来的手。
羽盈向左边点了点头,几名焦急不安的男子如获大赦,飞快地推开横着长矛阻挡的士兵冲到少年身边,手忙脚乱为少年处理伤口,动作的熟练以及迅速程度证明他们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最后,他们为少年披上衣服,扶他站起来。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说着,她举起弓,将那支奇特的大箭搭上去。这支箭的奇特不仅仅在于其与弓不成比例的巨大,还在于它没有箭头的箭身上绑着一个用大红绸缎扎成的绣球。
开弓,向着南边广阔的天地随便一比画,跟着大箭就远远地飞了出去,迅速消失在天际。
「去找那支箭,守在箭落下的地方,将得到箭上绣球的雄性带回来。当然,如果那支箭落到海水里,就算了。明白了吗?子绯,我希望你能证明自己的度量。」
朱雀没有吭声,转身一招手,一头大鸟立即扑漏着翅膀落下。九头鸟,又名鬼车鸟,翼广丈许,色赤,似鸭,而九头皆鸣。
朱雀跳上九头鸟的背,红衣红发使其与鸟身混为一体。
「我会乖乖看着,不做任何阻挠,也会把你的新欢活着带回来。但不保证他完好无损。如果把我惹毛了,我会照样把他扁得不成人形。」
闻听此言,凤凰脸都绿了。
「你敢再这么做,我就打断你的腿!」
「你看我敢不敢!」
九头鸟丈许的大翼卷起巨大的旋风,载着朱雀从梧桐高高的露台上腾空而起,迅速远去。跟随而去的是朱雀七星——玄鸟鬼宿,青鸟星宿,丹鸟柳宿,黄鹰翼宿,祝鸠张宿,雕鹰井宿,爽鸠轸宿。
飞禽一族的大本营,梧桐城。民居呈放射状从中心铺陈开来,无数的道路如同棋盘,相互交错,井然有序。中心是一株高耸入云、衔接天地的大树,直径足有百里,那是凤凰的居城——梧桐。
梧桐大树的枝干向四下伸展着,茂盛有生气,为祥光五色云所笼罩。
「子绯大人,把那只隼打成重伤的真是大人你吗?」雕鹰井宿赶上朱雀,问道。
朱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代替回答。
雕鹰井宿不敢继续追问。
「就是因为你这种态度,才使得我们族长迄今只有一子一女──」
话音刚落,碎碎念的黄鹰翼宿脑袋上立即挨了朱雀一个爆栗。
「胡说八道什么!是他自己不想生,又不是我的错!」
「但是,不是只要得交合之气,想不生都不行吗?难道四百年来你们都没有——」
插话的祝鸠张宿话还没说完,就立即被玄鸟鬼宿、青鸟星宿、丹鸟柳宿、爽鸠轸宿、祝鸠张宿捂住了嘴。
「你是笨蛋啊!」
「得交合之气的当然不是族长。」
「所以说可怜的是我们子绯大人。」
「反正子绯大人无论如何也生不出小孩,尽可以放心大胆地做。」
「但族长为了面子,找新欢是必须的。」
「所以子绯大人更加可怜。」
「居然要亲手将别的男人送上族长的床。」
「比做平民的夫君还要惨上两倍。」
原本应当是悄悄话,几个大嗓门却将它无限放大。
一道死光立即射了过来。
「你们几个很想死吗!」
母系社会的飞禽一族,雌性出生率只有四分之一,且大多数种族的雌性,因体质远不如雄性而容易早夭,能生育后代的雌性因而地位尊贵。飞禽一族女尊男卑,实行一妻多夫制,雌性绝没有出嫁从夫一说。家族的重要继承人是女儿而不是儿子,雄性作为廉价劳动力并不受重视。
雌性选配偶,只要看对眼,就可以将对方约到自己房中。如果合得来,便可以长久相处下去,如果合不来,第二天就散了。
这便是走婚制。
当然也可以确定某一特定雄性的正室地位,定下长久的婚约,并居住在一起。但雄性绝无干涉雌性另寻新欢的权利,只要休书一纸,便可解除婚约,从此两不相干。在走婚制下订立的婚约,是两人的感情深厚的证明,通常来说不会轻易解除。
族长凤凰,因其唯一的存在,无法同种交配。凤凰,雄为凤雌为凰,等于是雌雄同体的存在,要得交合之气方可诞下后代。飞禽一族的女子不出嫁,于是其配偶便只有雄性。只要他高兴,可以将族中任何雄性作为配偶,数量不限。
那跟着箭飞出去的绣球,便是凤凰配偶的凭证。伹并不是被绣球砸到就算中选,而是要亲手将绣球交到来接人的正室手中。在交到正室手中前,任何人都可以来抢夺。每个月一次,不论外表是俊是丑,地位是高贵还是卑贱,个头是高大还是矮小,只要他能在抢夺中胜利。如果能得到凤凰的青睐,便等于一步登天。哪怕隔天就被踢出来,在自尊心方面也够骄傲一辈子的了。当然,这也使得某些人一味沉浸在过去的荣耀中无法自拔,最后一事无成地死去。
但要命的是,飞禽之长的现任正室——朱雀子绯,是出了名的醋坛子……
***
日上三竿,阳光普照,好一个艶阳天。
田野里东一片、西一片,芥兰开满白花,白菜簇生着黄花,椰菜在卷心,佝杞在摇曳,鹅黄嫩绿,一个大红绣球中,蝶舞蜂喧。
以绣球为中心,留半径为三丈的半圆环空地。外边是无数飞禽,黑压压地好大一片,完全看不到头,几乎要让人以为飞禽中全部的雄性都聚集过来了。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那个绣球上,几乎要把它看的燃烧起来了,但就是没有一个敢上前一步。
像是被泼出来似的阳光中,半圆环缺口处是一团白热状态的光华,它的温度似乎能熔解一切。
「子绯大人,茶。」
坐在太师椅中,全身为炽热光华所笼罩的红衣少年接过黄鹰翼宿奉上的茶水,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
一阵咽口水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他们已经在烈日下站了三个时辰,饱受烈日、朱雀七星的虎视耽耽与朱雀目光的三重压迫,早已经疲惫不堪。但就是舍不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