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六岁大的小男生都警觉了,眯起眼,满怀敌意地瞪着怱然闯进来的大男人。
「谁让你进来的?」沈静没注意到一大一小间的剑拔弩张,只专注于瞪视不速之客。
「一个姓方的小姐。」他微笑。「我告诉她我是你的老朋友,她就让我进来了,还很热心地告诉我你的办公室怎么来。」
方老师。
沈静磨牙,年近三十的方老师当然不能说涉世末深,但一向无法抵挡帅哥放电。
她敢肯定,他一定对方老师刻意施展了魅力。
「如果你有事找我,我很抱歉,今天我没空。」她冷淡地想下逐客令。
「我知道,今天你们安亲班办校外教学,我很乐意跟你们一起去,当你们的伴护。」
「什么?」她怔住。
「方老师告诉我了。」相较于她的呆愣,他显得志得意满,俊唇浅勾。「她说今天你们可能有点人手不够,很需要一个体格强壮的大男人来当保镖。」
「当保镖?你?」她投去怀疑的一瞥。
他不自觉挺了挺胸膛。「我自认足以胜任。」
「你以为你今天是跟谁一起出游?」她扬眉,冷笑。「与其说是保镖,不如说是保母,你真的愿意帮忙我们带这些小孩吗?他们的年纪可是从六岁到十五岁,各有各的别扭脾气,你确定你应付得来吗?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最讨厌吵闹不休的小鬼了。」
孟霆禹胸口一凝。
没错,他的确是那么说过。
其实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害怕,他从以前便拿那些调皮捣蛋的小鬼没辙。
但他绝不会承认。为了她,他可以忍。
他耸耸肩,摊摊手,努力摆出这只是小case的姿态。「我不讨厌孩子,我在美国的老板有一个三岁大的女儿,我跟她相处得很好。」
沈静瞠视他,许久,菱唇不以为然地一弯。「随便你吧。」
既然他自愿吃孩子们的排头,她又何必阻止?说不定他熬不过一个小时,便会摸摸鼻子,知难而退。
「你这意思,是同意我跟你们一起去郊游?」
「你要来就来吧!」她淡淡地横他一眼,明眸流光,似笑非笑。「到时可别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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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确很后悔。
超后悔。
对于小鬼们会如何难缠,他大约也预料到了,只是想不到,实际情况比他所揣摩的还惨烈几倍。
首先,是他们媲美「惊声尖叫」的吓人音量。
孟霆禹实在很难想象,为什么区区二十几个小鬼,可以合唱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狂啸?就算是纽约证交所的交易厅,几百个交易员同时喊价,也创造不出如此高的分贝。
再来,是他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活力。
从一早在安亲班集合开始,骑自行车一路从淡水骑到关渡,探访关渡自然公园,野餐,餐后继续骑车,参观十三行博物馆,再往回骑到淡水渔人码头。
长达十几公里的车程,小鬼们竟然丝毫不显疲态,从头到尾又叫又笑,转过来冲过去,几次擦撞到他,把他这个三十几岁的大男人撞得一阵踉跄歪斜。
最惨的是,他还必须负起照顾安安的责任,在闪躲冲锋陷阵的小鬼们的时候,还得注意别让后面坐在儿童座的小男孩受到一丁点儿损伤。
他很清楚,哪怕只是一丝小小的擦伤,沈静对他那仅存的一点敬意都会荡然无存。
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经够糟了,他当然不敢冒险再让她有机会扣分。
所以更累。
明明已经累到极点,还要装出一副漫不在乎的潇洒,明明不耐烦到只想咆哮一顿,还得挂上最迷人的笑容。
偏偏他身后那个才六岁的小男孩,似乎看出了他硬是要装英雄的弱点,刻意欺负他。
他会用力扯他头发,胖胖的小腿一次次偷偷地踢他,还老是要用那软嫩的童音一遍遍地对他强调,静静老师有多疼安安,总有一天会变成安安的妈妈。
什么都能忍,就是这句话,孟霆禹决定自己非反驳不可。
「你叫你爸爸死了这条心,静不会答应嫁给他的。」
「为什么?」
「因为静是我女朋友,她要嫁的人是我。」
「她才不会嫁给你呢!」小男孩愤怒地尖叫。「静静老师最喜欢安安了,她一定会变成我妈妈。」
「她不会。」
「会!」
「不会。」
「我说会就会!」
「我说不会就不会。」
两只雄性动物,一大一小,一面骑自行车,一面进行一场冗长的、毫无意义的、也显不出任何智慧的辩论。
「你是坏蛋,我讨厌你!」辩到后来,安安终于忍不住了,惊声尖叫,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挝孟霆禹的后背。「放我下来!我不要坐你的车了!」
「别乱动!」孟霆禹叱喝小男孩,尽力在他的攻击下,维持平衡。「你会害我们两个都摔下去。」
「你放我下来!坏人,你是坏人,我叫我爸爸来揍你!」安安威胁,胖胖的小手勒住孟霆禹颈子,用力掐。
「嘿!」孟霆禹一下措手不及,双手一歪,脚踏车霎时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倒下,他连忙伸长腿,紧急煞车。
「抓好了!」他嘶吼,手臂让一旁突出的树枝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疼痛尖锐地袭来,他却还是紧紧地握住把手不放,怕自己一松手,小男孩会跟着摔倒落地。
好不容易,车子总算稳稳地煞住了,他停好车,还来不及展臂将小男孩抱下来,只见沈静苍白着脸冲过来。
「安安、安安!」她慌乱地喊,慌乱地将小男孩抱下车,检查他全身上下。一你还好吧?有没有哪里受伤?痛不痛?」
「静静老师!」安安惊魂甫定,整个人躲在沈静怀里,抓住他不放。
「是不是哪里痛?快告诉老师!」
「没有,我不痛。」
「真的不痛吗?」沈静还是很紧张。「有没有哪里受伤?」
安安摇头。
沈静目光再度梭巡过小男孩全身上下,确定他毫发无损后,才放下悬在胸口的大石,呼吸恢复顺畅的同时,对孟霆禹的愤怒旋即涌上。
她站起身,将安安交给随后赶上来的方老师,叮咛几句后,才转向一旁的孟霆禹。
「你搞什么?」她蹙眉,神情冷若冰霜。「你差点弄伤安安了!连个小孩你也照顾不好吗?」
孟霆禹没答腔,不知道该说什么,伤口上的肌肉一下下地抽搐着。
「幸亏安安没事,如果他有个什么万一,你要我怎么向他爸爸交代?」她继续责备他。
他无言,默默望着她灼烧着怒火的明眸。是什么原因让她如此气恼?真的只是纯粹担心小男孩吗?还是,在意着小男孩的父亲?
「你很喜欢他吗?」沙哑的嗓音,在他猝不及防时冲出口。
她愣了愣。「什么?」
「你很喜欢那个男人吗?」
「谁?」
「安安的爸爸!」他懊恼地提高音量,醋意在胸臆间翻腾。
她倒抽口气。「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那个男人有哪里好?他有个小孩啊!你以为当人家的后母很简单吗?安安会永远拿你跟他的亲生母亲比较!」
孟霆禹,你疯了,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他昏乱地想,试图阻止自己的口不择言,话语却像架好的机关枪,连珠发射。
「而且我说那男人肯定哪里有问题!不然他老婆为什么要跟他离婚?我告诉你,离过婚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胡乱地咆哮,感觉手臂上的伤口剧烈地扯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