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下脚步。
他追上来,满脸惊喜。“我想起来了!你是我国中同学,苏婉辛!”
终于记起来了!那个每次都考第一名,功课很好却很安静的学艺股长,英文朗诵、化学实验比赛、演讲比赛经常上台领奖的苏婉辛。
她的衣服、百褶裙总是烫得平平整整,上课时的坐姿端正直挺;永远挂着浅浅的笑,不嬉闹也不动怒,同学问再怎么开玩笑也不会将她当成捉弄的对象。
此时,他脑中浮现下课钟响,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正从老师上课时的催眠声慢慢清醒,发现她就静静站在他桌边等他醒来,淡淡地问;“要交作业了吗?”
他喜欢看窗外阳光映在她白皙的脸庞,看她一双如古代仕女温婉的凤眼在浅笑中微微弯起,听她在他耍赖拖延时轻轻地“喔”一声,然后叮咛他要快交。
在一群吵得像麻雀,三八兮兮的女同学中,她酷得让人无法下乡看一眼。
啊……好遥远,好令人怀念的青春年少……
苏婉辛见自己被他认出,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真的好久不见。”黎旭站到她面前,带着暖暖的笑意看她,隐隐忆起那青涩年代懵懂的情愫,令他备感喜悦。
“嗯……好久不见。”此时,她只能匆匆看他一眼然后低头盯着地面,过去他们不熟,现在自然没什么回忆好“怀旧”。
“你早认出我了?”他见她没有一点讶异。
“嗯……大概。”她偏偏头,用笑粉饰一切。
黎旭只是看着她,像是回味过去,像是想补回两入之间空白的这些年。
苏婉辛瞄瞄他,又低头,一股奇怪的气氛弥漫,她移不开脚步,开不了口。
她甚至称不上“认识”他,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他老在下午第一堂课打瞌睡,她催他交作业时,却经常望着他平静的睡脸和那长长的睫毛发愣。从白色短袖制服袖口露出一截如蜂蜜般金黄的健康肤色,是他在田径场上奔跑带回来的阳光。除此之外,关于他的事都是从女同学谈论时不小心听到的。
此时的静默令她感到不自在,她正想开口告别,突然——
耳边发出巨响,像一堆废铁被超重机压扁的声音,接着是紧急煞车、啊叭和尖叫声齐响。
她被那声巨响吓到,直觉转头想弄清楚发生什么事,才刚瞥见一辆货柜车,整个人就被拉进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别看。”他将她的脸压向自己胸膛。
距离他们五十公尺处一辆机车被转弯的卡车后轮拦腰辗过,血肉模糊的画面瞬间在眼前爆裂。
她紧屏着气,耳边是此起彼落凄厉的惊叫声,但是,她的脸埋在他厚实的胸膛里,隔绝了外界的骚动,她的心脏扑扑地跳着,不知是因为那听得见却看不见的事故还是这突来的亲昵。
他温暖的怀抱给人一种安全戚,但是,她已经快三十岁了,不是那么容易受到惊吓的小女生,再继续赖着似乎显得矫情,她想离开他的怀抱。
“别动……”他在她耳边低声说;“不要回头,我带你走另一条路。”
她仰头看他,望进一双温柔担忧的眼眸,不知不觉点头。
他拉起她的手,将她带往与事故相反的方向。
“天啊!都是血……”
“嗯,好可怕!”
苏婉辛的手被紧紧握住,看见不断涌现的人潮朝他们背后眺望,纷纷呈现惊恐的表情,即使忍住不回头看却也不禁感染了那份恐惧,有时想象比事实更可怕。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问,猜想可能发生十分严重的交通事故。
“没事,别回头,跟我走。”
两人钻进巷子,走到一辆米黄色VESPA古董机车旁。
“上车。”他将自己的安全帽戴到她头上。
“可是我的车还停在店门前。”她的脸色因刚才的事件而有些苍白。
“现在走不了,可能要塞好一阵子,等等我再载你回来开车。”
她的手还一直捂着胸口,脑中尽是想象的可怕画面。
“别胡思乱想。”他揉揉她的头发,弯身看她。“打算去哪里?”
她一时呆住,一种被呵护的温暖感觉冲击着她的心窝,她个性坚韧,却仍抵挡不了这种温柔的对待。
“没特别计划的话,带你去一个地方。”
她让他扶上车,忘了回话,那大手的触感还停留在她的掌心、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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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旭骑着他的古董机车,在大街小巷中钻来钻去,一路呼啸,通行无阻。
苏婉辛起码已经六年没坐过机车了,风迎面吹来,直要将那顶略大的安全帽吹翻。
她紧紧抓着他的腰,突然想到电影“罗马假期”里,奥黛丽赫本也是这样紧张地坐VESPA机车上,抱紧葛雷哥莱毕克;她不是公主,但他很可能跟男主角一样,是个穷光蛋。
车子停在百货公司一侧的停车场。
“不会吧……逛百货公司?”她最讨厌的就是逛街。
他从她语气中听见嫌恶,笑了笑。“女人不都喜欢逛街?”
“你可以当我不是女人。”
她的套装几乎都是同一个牌子,鞋子、配件也都在固定的店家购买,省时又省事,与其逛街她宁可去参观博物馆,看展览。
“呵,我也很难把你当男人。走吧!”他扶她下车,将安全帽挂在把手上。
她勉为其难跟着他走,车子还停在光华商场附近,没有车,哪里也去不了。
电梯从一楼直接上五楼。
当苏婉辛终于弄清楚黎旭的目的地时不禁傻眼加吐血——
汤姆熊?
她轻皱眉头,心想,这家伙的人生除了“玩乐”究竟还有什么?怎么好像除了长高,从国中之后什么都没长?
眼见着小孩在她跟前跑来跑去、听着内部传来高分贝的嬉闹声,她直觉转身,向后走。
“代币换好了,走吧!”黎旭勾住她的手臂,将她“拖”进去。
“来这里……很奇怪……”
“有什么奇怪,我常来啊!”他当然瞧见了她想溜走的动作,可是,不知怎的,国中三年,他一直很想看见她开怀大笑的样子。
她太自制、太理智;永远像隔着一片透明玻璃看着世界,只是观望却不走近,就连上体育课也能一堂课下来不流一滴汗,他怀疑她连汗水都能控制。
“黎旭……我觉得……”她看看自己的穿著打扮,站在这里十分突兀,更不明白他用什么逻辑决定带她来这里?
“先从入门的开始,喏,拿着。”他带她来到一排全是鳄鱼的机器,拿给她一把包着皮革的槌子。
“这做什么的?”
“等等鳄鱼从洞里跑出来,你就用力敲它的头,准备喔!”
“什么?!等等,我不——”她话还没说完,他的大手便包着她的手,朝第一只跑出来的鳄鱼头上敲下。
“ーㄉㄟ!”鳄鱼发出可爱的叫声。
“右边,快!”他大叫,她又因手被牢牢地握住而被动地槌向第二只鳄鱼。
“左边第二只!”
“啊?哪里?”像一个反应很迟钝的机器人,她的眼睛永远跟不上他的指挥速度,只听见鳄鱼喊“疼”,一场混乱。
游戏结束,他们得了最低分。
“黎旭……”她头晕。
“再试一次,准备喽!”他又投入代币。
音乐一响,苏婉辛的肾上腺素立刻因紧张开始激增,这次,她努力盯着眼前的鳄鱼,慢慢地眼睛跟上手的速度,慢慢地看清了从洞中钻出的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