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脆弱、世事的无常,教人胆寒,教人唏嘘,截然不同的变化往往只在那转瞬之间。
接获佟恩电话通知就立刻出发的陆奕非,匆匆赶至了医院,但当他来到加护病房楼层,迈出电梯的同时,一道令人闻之鼻酸揪心的嚎啕声陡然划破静穆的氛围,凄厉的哭喊随即回荡开来——
「不——我的宝贝!我的孩子啊……我求求你们再救救他……别让他死,我求求你们了……」
陆奕非的心猛然一拧。虽然无法辨认那声音,但他却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迎面而来。
不管是谁,绝对是发生了令人惋惜的事!
加快脚步转向通往加护病房的长廊,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是佟恩哭跪在地的景象。
刚刚那嚎啕大哭的声音是佟恩?!
「陆太太,很抱歉,我们尽力了……」几名医护人员七手八脚的要拉起佟恩,不断的安慰她。「你要节哀,不要太伤心了……」
陆奕非怔了怔,旋即三步并作两步奔上前去。「佟恩!」
「我一个孩子就这么没了,怎么不伤心?小善,我的小善……」佟恩撕心裂肺的哭喊,悲恸欲绝,忽地眼前一黑,厥了过去,护士吃力的扶着她,医生忙替她检视。
「到底怎么会这样?」陆奕非及时赶到,半跪在地搂住伤心过度的佟恩,抬头质问着医护人员。
「陆太太是受到打击才昏过去,不要紧。」医生答道。
「那小善呢?我儿子现在状况怎样?」他急问。
「其善同时肺发炎和急性肾衰竭,体内无法排出水分,又引发肺积水的状况,今天清晨就出现呼吸衰竭的现象,生命迹象微弱,经过我们急救,还是……」医生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道出结论。「宣布不治。」
陆奕非霍地跌坐在地,手臂紧搂着妻子,脸色震惊错愕。
「死了?小善死了?」他瞪大眼,不敢置信的仰望医生。
「嗯。很抱歉,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医生说来说去还是大同小异的回答,只能表示遗憾。
「我们昨天晚上看他的时候,明明还有说有笑,看起来也很不错,怎么……」他怒冲冲的向医生提出质疑,可说到这,竟不由自主的哽咽起来。「怎么会说走就走?」
「病情在变化本来就时常让人措手不及,这波B型流感的病毒很凶猛,并发的症状也很难缠,全台到目前为止已经有数十个重症病例,其善不是唯一一个。」医生惋叹的解释道。
陆奕非垂眸,哀伤得无法言语了。
热潮涌上眼眶,他咬牙忍耐,浑身紧绷,表情因极力克制悲痛而扭曲。
一夜之间,天人永隔。
想起昨晚还笑着挥手,目送他离开的小善;想起撒娇央求他陪伴出游的小善;想起交代他要替他好好陪伴妈妈的小善……
他们当成宝贝般呵护长大的孩子,那么的可爱聪明、那么的贴心乖巧……怎么舍得啊?
如果早知道,小善到这世上走这一遭仅是短短六年,跟父母之间的缘分这样淡薄,那么他无论如何也会把握有限的时间,和小善好好的相处在一起,绝不可能因公事而忽略了他……
可令人遗憾的是——没有「如果」。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生命的结束,残忍的拒绝任何人的弥补,惩罚那当初的不珍惜。
陆奕非抽噎一声,哭了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丧子之痛,仿佛最强的腐蚀剂,侵蚀他的心,懊悔自责就像撒在伤口上的盐,狠狠的凌迟着他。
这么痛,佟恩要怎么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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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奕非的忧虑没有错,这样撕心裂肺的痛,佟恩的确无法忍受。
她痛不欲生,她哭断肝肠,每一滴眼泪,都是从心窝中流淌出来的血。
小善是她的心肝宝贝,是她的生活重心,失去他,她就只剩被抽掉魂魄的躯壳,她不知自己的存在是为了什么,她怀疑自己活着还有什么价值。
佟恩失去知觉,失魂落魄,沈溺在沈重的哀伤里,思绪僵凝在某个时空中。
她将自己封闭起来,不愿和任何人沟通,她麻木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哀伤欲绝,茶饭不思,镇日都待在小善的房间里睹物思人,什么事都不做,也做不来。
陆奕非虽然也是万分悲恸,但他是一家之主,必须有男人的肩膀,所以努力坚强起来,一手包办了小善的丧事。
除此之外,公司的管理即使能够下放些许责任,却也无法完全懈怠,再加上还要分神安慰佟恩,他就像是两头烧的蜡烛,实在是焦头烂额。
时间,盛载着沈重的哀伤,缓慢的走着。
两个月后,佟恩情况依旧,仍然走不出悲伤迷雾,摆脱不了失去小善的强烈痛楚。
太过哀恸,那难受得无法言喻的感觉,当然也曾让她下意识的想抽离,可是她无能为力,那忧伤像在心间牵丝攀藤,牢牢包覆,难以解脱。
陆奕非察觉到了,他发现她的生命力正一点一滴的流失,她正用着自己的生命思念着最深爱的儿子。
他不能再让她这样下去,他必须阻止她继续往绝路走去!
「佟恩,我们出国走走吧。」陆奕非来到小善房里,凝着佟恩好一会儿,见她对自己视若无睹,反覆翻着小善的相簿,他不禁叹息着说道。
半晌,没有任何回应。
佟恩每看一张照片,就要停留好长一段时间,仿佛陷入那照片中的情境里,忘情的回忆着,淡淡扬起唇,却是哀愁的笑容。
「这样成天窝在同一个房间里也不是办法,你要面对现实啊!再这样下去,会生病的。」陆奕非苦心婆心的劝慰着。
佟恩抬头,怔怔的望着他,脸色苍白如纸,眼底有着绝望与痛苦转变而成的平静,须臾,唇角几不可察的微微勾起。
「我如果没有面对现实,现在就不会一直这么伤心了。」她幽幽的说着。言下之意,就是她面对了现实才会如此难受。
「我又何尝不伤心?可是伤心也要有限度啊,你瞧过自己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吗?又瘦又憔悴!」他来到她身边,和她一块坐在地毯上,目光里写满了关切与心疼。
「我现在不比之前好吗?至少我不再整天掉眼泪:心痛得觉得不能呼吸了呀!」她扬起一抹比哭还哀伤的笑容,说起违心之论。
陆奕非睨看着她。虽然她的话是没错,但他怀疑这样更糟糕,因为她将负面的情绪都压进心里,不断累积,却不再宣泄、不再抒发,而一个人能负载多少这样深切的愁绪?
吃,只是为了维持生命;哀,成了她唯一的情绪,这世上仿佛已不再有什么事可以勾起她的注意、引发她的兴趣。
看她这样,陆奕非心如刀割,却不知道该怎么帮她。这种状况,除非她自己愿意走出来,否则很难真正获得解脱。
「你可以找些事情做做,转移注意力,把自己从负面的情绪里抽离出来。」陆奕非诚恳的建议。
佟恩看向他,又是一记苦笑。
「我也很想啊,可是我没有办法。」她无奈的说着。
目光缓缓栘向搁在腿上的相簿,可爱的小善笑容甜蜜,亲昵的抱着她……心底又泛开尖锐的疼。
天知道,她根本怀疑自己得了忧郁症,她觉得生命没有希望,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劲,还很想就这么跟小善去,好在另一个未知的空间里继续守护他,他们母子俩继续陪伴着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