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爹照例又抽考了几路拳法,破浪二弟贪玩不用功,又挨了一顿板子,跑到我房里哭了许久,刚才才哄得他破涕为笑回房去睡觉。破浪二弟前脚刚走,思源大妹又拖着望潮四弟到我房里玩家家酒,要我当她夫婿,还捉了好几只蛐蛐儿要当饭喂进望潮四弟嘴巴里,我赶紧阻止,结果她竟然告诉我已让四弟吃了两只才过来!
向药房那里拿了药给望潮四弟服下后,我将他送回爹房里,回程路上奶娘拉我过去,递给我一碗寿面,原来今天是我第十七个母难日啊,不知在天上的娘过得可好?寿面是什么滋味我其实已不大记得,因为全在中途给思源大妹与破浪二弟讨去当夜宵吃了。
沐浴完毕,我坐在桌前又将夫子交代的功课背了几遍,这才腾空开始写下今天发生的事。
写到这里,我又想起还算值得纪念的今日,生辰都要许三个愿的不是?那么我在这里写上吧:一愿爹身体康泰,二愿家中一切平安,三愿娘在另一个世界中过得快乐。
走笔至此已是亥时一刻,也该是上床就寝的时候了。
十七岁啊……我觉得我的人生似乎将有转变,这感觉挺令人期待的!
***
龙观澜一大清早起床,在做好所有早课之后,便被父亲唤至前厅。
古雅的厅内,在深浅墨色勾勒出的大气山水画前,龙云天坐在太师椅上,鬓发半白,不怒而威。
「爹。」龙观澜上前行礼,在父亲示意下落座。
「观澜,你今年几岁了?」见龙观澜坐好,龙云天拿起瓷杯,淡声问。
「回禀爹,孩儿前两日刚满十七。」龙观澜必恭必敬地答道。
「十七了啊……」在升腾的茶烟中细细思索了下,龙云天的目光重又落到向来不用他操心的大儿子上,如此打量了一会儿,才缓缓喝了口茶。「观澜,日后这龙帮是要交到你手上的,你可知道?」
「孩儿明白。」他知道这是身为长子的自己无法免除的责任。
「这江湖尔虞我诈,要管理一个帮并非易事,虽然我龙帮迄今只是粗具规模,但上上下下也有百口人了,对于维持现状……不,甚至是扩展龙帮势力,你有几分信心?」
「孩儿……」龙观澜脸现踌躇,「完全没把握。」
他所学的实在太少,尚不足以承担重任。
龙云天点点头。「若论武艺,你现在可谓小成;但论历练,你完全没有。」他顿了下,在龙观澜疑惑的目光下,下定决心说道:「你回房准备一下,明日一早让阿圆跟着你到外头游历吧。」
「咦?」父亲突然其来的决定让他一愣,到外头……游历?
「记住,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行事,爹希望你这趟游历回来之后,在许多方面都能更进一步。」龙云天站起身走至龙观澜身旁,拍拍他的肩。「到那时,便是将龙帮交予你的时候了,观澜,你要好好加油。」
言罢,人便施施然而去,到后院找他宝贝的四儿子去了。
龙观澜一人坐在大厅,抚着被龙云天拍过的肩头,斯文的脸上堆满惊愕。
自己的人生当真有所转变了?
原来……生辰许的愿望,真的会实现啊!
***
初月谷内,春雪方融。一年甫过,又到新的一年。
贺靖在孟飞卿的示意下,拿着一柄木削的剑开始演练破天三十六剑式。
但见他白衣似雪,黑发如墨,举手投足间皆带着说不尽的高贵风流,一柄木剑被他使来,彷佛成了金镶银镂的翠玉宝剑,一招一式间又带着飒飒风响,凌厉至极,刮面生疼般。
到了后来,风声渐止,四周再听不见剑啸,他每一招都像刺入虚无空间般凝静寂然,如此半个时辰后,白衣忽然化作三十六道身影,每道身影皆带着数十道剑光,如此交错,重重无尽,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光网。
最后,只听一记清亮吟啸,所有身影又合而为一,并在瞬间迸开裂石般的威力,半尺内诸树尽皆折裂倒塌。
待扬起的尘埃落定,贺靖白衣不染,木剑未断,笑吟吟地看向脸露欣慰的孟飞卿。
「如何?师父?」他将木剑随手往后一抛。
「很不错,短短一年里,你就能领略到其中五成,真是难得。日后只要时时练习,便能臻化境。」孟飞卿嘉许地点点头,随手折下一根木枝,秤秤重量后,他回头道:「不过有几个地方还得再加强。」
手腕一抖,气注尖端,孟飞卿一边使起破天三十六剑式里的中后部分,一边解释:「『天地无声』这招,靖儿你认为是无,但它的要旨乃在于是有亦是无、非有亦非无,有无相生,真空妙有。」
说着,木枝往前平刺,一瞬间,贺靖竟觉孟飞卿手里无剑,但一回神,那树枝已没入前方树干中,半点声响也没发出。
假使那树是人,只怕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孟飞卿回过头,「明白吗?」
贺靖颔首。「明白了七八分,剩下的我会再加紧练习。」
孟飞卿微微一笑,「慢慢来没关系的,当初师父也花了好多时间,那时得到剑谱时,好像是大宋朝……诶,不对,是大唐……呃,究竟是哪一个呀……」
见孟飞卿习惯性地仰头又要开始回想,贺靖只得苦笑。「师父,这不是重点,不去算也没关系的。」
孟飞卿猛一回神。「啊,靖儿你说的也是。」
老实说,他还真的算不出个所以然来。
闲话不提,孟飞卿又指点贺靖一阵,待出谷打食的殷非墨回来,这才结束。
如此又过半个月,这日,贺靖站在自个儿的小屋外,看着岩壁上横七竖八的刻横,沉思了一阵后,他拾起树枝,在上头又划下一道。
山中无日月,靠的便是最原始的计算方式。
加上刚才那一画,这壁上共有二百九十个「正」字,表示他已在初月谷待了四年;再不久他便要满十七岁了,为此父亲还差信鸽给他送了一封信。
「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呀……」想着信笺上头父亲的嘱咐,贺靖心中已有定夺,遂返屋收拾好东西,往孟飞卿居住的屋子而去。
门一开,除了孟飞卿外,还有黏他黏得牢紧、出落得更加美丽的殷非墨。
「靖儿,怎么了?」
静静瞅着一同生活好几年的两人,贺靖心头涌升起一股感伤,最后才在孟飞卿讶然的目光下,往地上一跪,在对方还来不及反应前,扎扎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靖儿,你这是做什么?」孟飞卿吓了一大跳,连忙拉起贺靖。「做错什么事了吗?啊,是你忘了洗衣煮饭吗?别担心,师傅不会为这种事罚你,你别这么在意。」
「师父,我难得感伤,可以请你别破坏气氛吗?」贺靖没好气地横了神经越来越错的师父一眼。
「咦?」孟飞卿听贺靖这么说,更加惊慌。「靖儿,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告诉师父,说不定师父能帮得上忙。」
横了在旁笑得东倒西歪的殷非墨一眼,贺靖收起无奈,将来意说出:「师父,徒儿是来向你告别的。」
「嘎?为什么?」
见孟飞卿一脸震惊并且大受打击的模样,贺靖连忙解释:「放心,徒儿并没有责备师父的意思。实在是因为父亲交代,所以想到外头游历,增长见识。」
见孟飞卿脸上的打击消退后,随之又挂上一抹难过,贺靖拍拍他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