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手中正在翻挑地瓜的木棍挑起一点火星,飞溅到他的脸上。
“啊呀!烫烫烫烫烫烫烫死了!”手一甩,带火的木棍飞出,竟向屋角的稻草飞去。那可是一点即燃的东西,他不由更加大声地惨嚎起来:啊!完蛋了!我的床!”
那些稻草一燃,他今晚可就没地方睡了!
展昭身形一闪,下一刻已经将尚在半空飞行的木棍捞在了手中。
“啊……你……”小白呆呆地看着这个不告而别,又对他这个恩人毫不礼貌的家伙,心中却隐隐地升起了一丝欣喜。
“你没事吧?”多么温柔的嗓音,多么奇怪的感觉。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啊。嘿……嘿嘿……”这是第一次,因为别人的话语而感觉到幸福,不由自主地傻笑了出来。
在这村子里,他家是外姓,就算村里的人对他们父子很和气,那也是有一层隔阂的。他爹死后,他便剩下了自己一个人,没有人陪伴,甚至连可以说说话的人也没有。
这个叫展昭的人就是在那时忽然出现在他眼前的,短短几天便填补了这间三年来都如此孤单寂寞的破房子。他不是负担,是上天派下来的神。所以他舍不得让他干活,也舍不得看他弄伤自己。
可是他走了。一句话也没有说,不声不响便离开了。
他并不怨恨,因为他知道那个人不是属于这个破落的小村,不是属于这个樵夫的。可是心中还是难免失望,就好像爬到了树顶,又不小心掉下来一样。
一切只是回到了先前的状态,没有太大的变化。唯一不同的只是曾经得到了某样东西,又被偷走了。
“那个……”头端有火的木棍还在展昭手里,他指了指它,“我拿来当柴禾……”今晚也许可以把藏了好几天的三个地瓜全烤了吧?就当作是庆祝!庆祝他回来……
然而展昭却似乎没有还他的意思,只是借着木棍头部微弱的火光,愣愣地看着他的脸。
“……”
那种眼神……真奇怪……
“玉堂……”
“玉堂?”
不……不是……
“你是……谁?”
小白愕然:“我……我是小白啊!”
看着那双近乎呆滞的眼睛,小白忽地退了一步。
为什么会忽然感觉到恐怖?明明还是那个人,明明还是那种表情——可是,还是感觉到了令人颤栗的恐怖。
是哪里不一样了?从什么地方散发出了恐怖的气息?
展昭知道他不是白玉堂,真正的白玉堂不会被他的声音吓到,不会惨叫得那么难听,更不会这样傻笑。
对,小白。
他是小白。
不是玉堂。
这是梦……
这只是梦……
梦中的玉堂,已经死了。
可是为什么他的样貌与玉堂如此相似?
——还记得,他身穿白衣,爽朗地大笑着,二人并肩骑马驰骋的样子。
“你是……玉堂……”
“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他有像玉堂一般的眉,一样的眼?
——还记得,他对自己笑,说着同生共死的誓言,和自己一起,毫不犹豫地带着捆龙索从悬崖上跳下的样子。
“你是玉堂对不对?”
“我是小白啊!你怎么了?”
为什么,他们会拥有仿佛是同一个模子中倒出来的同样表情?
——还记得,每个月夜,开封府屋顶雷打不动的酒约。喝醉后的二人,暧昧的气氛、耳鬓厮磨中近乎亲吻的呼吸。
(不……)
“你一定是玉堂,对不对?”告诉我,你只是把一切都忘了。
(不是……)
小白知道自己的恐惧是从何而来了。这个人的眼睛,很恐怖的眼睛。
那里面有浓稠得无法化解的可怕的猩红色血丝,令人恐惧的气息就从那里渗透了出来。
“你是他!你一定是他!对不对!或者你在和我开玩笑?你开过这种玩笑的!对不对!”
(不是……他……)
小白的身体发起抖来,转身拔腿向外逃去。
很恐怖!
很恐怖!
这个人是谁?
他不是他救回来的那个人!
恐怖!
(玉堂已经死了……)
带火的木棍被随手扔到了稻草之中,稻草冒出了青烟,一会儿便窜出火焰。
(死在冲宵楼……)
梦中世界,反反复复,挣扎,却又横遭灭顶。
在梦中,玉堂,你死了。
或许那不是梦。
在真实的世界里,玉堂,你是不是真的死了?
或者那些曾经的幸福才是梦,我正坐在冰冷的月光下,守在你孤清的坟茔边,喝醉了,就靠在冰冷墓碑上,如同和你靠在一起,然后,做梦。
幸福的梦。
醒来却只见到你的墓碑。
或者,悲伤的梦。
醒来就看到你的睡颜。
却又紧接着再次醒来。
噩梦。
幸福的梦。
纠结、缠绵、伤痛、绝望心灰如死。
我究竟要不要醒来?
玉堂?
究竟哪一个世界才是真实?
玉堂?
我宁愿盘桓梦中,美梦也好,噩梦也好,只要用梦境蒙住我的眼,别让我看到真实。
我,仅仅是想与你一起,玉堂。
☆☆凡间独家录入★★☆☆33扫描平平校对★★
“玉堂……玉堂……玉堂……玉堂……”
“猫儿?猫儿?你醒醒!猫儿?”
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灯火摇曳,一时竟看不清东西。
展昭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上面都是水迹,眼睛里也全都是水,还在不断地往外涌。梦中的绝望与悲伤紧紧地包裹在他的身体上,让他在那窒息般的痛感之中不断陷落,无处可逃。
“猫儿?你没事吧?梦到什么了?”白玉堂手执烛台坐在床边,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衣,担心地看着他。
展昭一扬手,打翻他手中的烛台,反手紧紧将他抱住,一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我梦见你……死了……”
“啊?”白玉堂一呆,登时大怒,“好你个展昭!连梦里都不让我好过!”
老鼠咆哮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悦耳,展昭如此庆幸,自己已从梦中醒来:“是啊,是啊……对不起……”
展昭脸上的泪汹涌不停,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就如梦里的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
“一定是我有问题……可是为什么死的是你……为什么你把我的心挖出来带走,还能那么简单就死掉……
“为什么我找不到你,还要看到那张和你一模一样的脸,不断不断告诉自己那是你、那不是你、那是你、那不是你……
“只是一个梦我就要疯了,如果那是真的怎么办?如果这才是梦怎么办!如果我现在是在你的坟前,我只有一个人对着你的墓碑……”
清风。
冷月。
孤坟。
一次又一次的嘶喊,寻找那白色身影可能出现的地点。
却只是失望。
少年轻狂的白衣已化为灰烬,埋入深深黄土。不会对他笑,也不会再回答他的呼唤。
绝望!
绝望!
绝望!
若是这个世界上你已不在,那我胸腔之中漫漫如天地一般的空洞,又该用什么来填补?
小白不是白玉堂,白玉堂只有你一个。
你死了,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能成为白玉堂。
“猫儿……”白玉堂用少有的温柔抱紧他,说:“你看,我不是没有死吗?我一直都在这里……你摸摸看……”
他握住展昭的手,让他从自己的眉,到唇,到颈项,到胸口,再往下。
展昭的呼吸粗重起来。
“猫儿,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吧?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你要记好了。
“展昭,你记住,无论你是生,是死,是困守这小小的方寸之地,还是浪迹天涯,你都属于我,属于我白玉堂一人。除你之外,白玉堂不属于任何人,而除了白玉堂自己,也不准任何人分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