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一望,项伯伟发现身上的伤口全没了,只有衣服变得破破烂烂,可见得他一定是死了,否则哪有可能找不到半个伤疤。
「这地府还真怪。」项伯伟喃喃自语地梭巡四周,发现这里既没有传说中的森罗殿,也没有牛头马面,更缺少黑白无常或阎罗王,一切都与他活着的时候没两样,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一样……
除了水寒天。
他没看见水寒天。
所以他应该是死了没错,不然的话,水寒天一定会伴在他身边的。
「寒天!」项伯伟忍不住掩面叹息起来。
他好想见见水寒天啊!在他临死之前,这是他仅剩的念头,可他甚至连伸手拭去水寒天泪水的力气都没有。
而现在身处地府的他更是连碰都碰不到水寒天了!
这样的情况,是该喜还是该忧?
喜的是水寒天依然存活,而且尚有雪峰为伴;在少了他项伯伟之后,水寒天甚至可以大方的避居仙境,不再过问世事,可是……
倘若水寒天无法忘情于他,那么水寒天是否要带着伤痛孤独一生?
「寒天!寒天!」项伯伟跪在地上,感觉自己的心口像要裂开来似的。
他早已死了,还有心吗?还会痛吗?
应该是不会的吧!可为什么他的心却是这般疼痛难捱?
「别哭啊……寒天……我在这里……你别哭啊!」项伯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抚慰活在人世间的水寒天,他只知道自己再也无法亲手替情人拭泪了。
仿佛要安慰项伯伟一般,温暖的触感搭上了他的肩膀,让项伯伟反射性地抬头。
「雪……雪峰!」白绒绒的长毛出现在眼前,让见到熟悉面孔的项伯伟忍不住惊愕地大叫。
雪峰怎么会在这里?他明明就在地府不是吗?难道雪峰也遭到蛮族的毒手?
「雪峰,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寒天呢?他……他怎么了?」一想到连雪峰都有可能遇上不测,那水寒天说不定也出事了,项伯伟紧张地抓住雪峰的厚实手掌,连声追问。
雪峰无法人言,只好挪动身躯,带着项伯伟往附近林地走去,好让项伯伟看见被挡在树丛后面的人影。
「他是……」项伯伟见到一个与水寒天穿着相同白衫的人,由于对方俯身在地,所以见不着面孔;但是那一头白发以及比起水寒天瘦削许多的身形,却让他起了疑心。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近,项伯伟将伏在泥地上的人抱了起来,想确认对方的身分为何。
就在这时,宛如枯木一般、粗糙又消瘦的指关节,颤抖着将项伯伟推开。
「别看我。」
一个沙哑到令人难以辨识言语的低音,出自白衣人的喉间。
「寒……寒天?」虽然还没见到白衣人的面貌,只见着枯瘦的手、听见陌生的音调,但是直觉却告诉项伯伟,这个穿着水寒天衣袍的瘦弱男子应该就是水寒天没错。
只是……为什么水寒天会突然变成这样?
「寒天,是你吧?你转过头来看着我好不好?寒天?」项伯伟没有强逼白衣人转头,也未曾动手拂去遮住他面容的白发,只是紧紧地将他搂在怀里。
温暖的身躯与纤弱的身子,这是他的寒天吧?
可他不是死了吗?为何水寒天与雪峰都在?莫非他们也都死于蛮族之手?所以水寒天会变成这副样子,说不定是给蛮族折磨的结果。
「我……」
虽然正如项伯伟所猜测的,这个虚弱的白衣人便是水寒天,可他却像有难言之隐般噤声,在停顿了好一会儿后,才继续回答项伯伟的问题:「我不是水寒天……咳咳……」仿佛吐出这短短几个字就得耗尽全身力气似的,水寒天说完便咳了起来。
「别骗我,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在我死去的时刻陪伴在我身边?」项伯伟板起脸孔。
他不知道水寒天是怎么回事,但是瞧他都已经虚弱成这样,还硬着脾气不肯承认,实在让他担心到了极点。
「让我瞧瞧你是怎么了,看你病恹恹的样子。」项伯伟蹙着眉心犹豫了好半响,才悄声问道:「寒天,你和雪峰……不会是为了保住我的遗体,所以出了什么事,也让蛮族给杀了,才跟着我到了地府吧?」
「这里是阳世!你说的蛮族正在集结大军准备攻打东岭关……咳咳……」水寒天伸出不停颤抖的手,指向山下的蛮族军营。「你这个将军……咳咳咳……快些下山……带领将士吧……」
「阳……阳世?你的意思是我还活着?」项伯伟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还活着,那么雪峰与水寒天也都还活着。
既然他们都活在阳世,那水寒天这副模样是怎么一回事?
项伯伟看看自己的身上,破烂的衣物与毫发无伤的身躯,绝对不是受重伤的他应有的现况;而水寒天原本貌美而纤柔,根本不是这副病弱得仿佛要死去的样子,但他们的模样却像是交换过来一般……
「你……寒天,你该不是拿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吧?」令人惊愕的念头闪过项伯伟的脑海,让他不由自主地伸出颤抖的手。
这是第一次,他忘了要赶着下山为靖武国奋战,而且也是头一回他不肯听从水寒天这个军师的指示。
「寒天……」项伯伟轻柔地拂去遮住水寒天面孔的白色长发,那曾经柔如黑缎、亮如星夜的黑发,如今却干裂而松散。
就连长发都变得如此,项伯伟实在不敢想象水寒天的脸庞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他必须去面对。
因为是水寒天救了他,用命换他回来。
而且他爱水寒天,不论是娇艳如花的水寒天也好,眼前生命枯竭的水寒天也好,都是他深爱的水寒天啊!
「让我看你!寒天,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都想亲眼看到你。」项伯伟觉得自己的心在淌血,这股痛甚至不亚于和水寒天分离的痛楚。
「你只要记着水寒天……就够了……咳……山下的人在等你……所以,你快点下山……咳咳……」水寒天一边咳嗽,一边催促项伯伟下山,就是不肯让他见着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撑起身子,弯腰驼背的往前爬了几步,因为他连站起来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以如此不堪的模样,尽力远离项伯伟。
只是他没料到缺了生气的身躯已不听他使唤,让他没爬多远,就累得失去意识、昏倒在地。
「寒天!」项伯伟不懂为何水寒天不肯见他?
瞧着水寒天虚弱的模样,项伯伟只觉得心痛难当。
「雪峰!你知道哪边通往仙境吧?快带我去!」匆匆上前,项伯伟扶住水寒天,将他瘦如枯木的身躯轻柔地抱起,然后转向雪峰焦急地问。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救水寒天,但是他知道仙境里一定有比这里更好的调养和休憩之处。
跟着雪峰踏入仙境后,项伯伟为昏倒的水寒天以温泉洗净身子,替他换上干净的新衣,好让他能舒适点,在床上慢慢休息。
不过也就因为他帮水寒天沐浴更衣的关系,项伯伟终于明白水寒天不肯面对他的原因了。
一张宛如百岁老翁、充满皱纹与斑点,甚至是毫无生气的面孔,那就是水寒天现在的模样。
就连躺在床上的时候,项伯伟都很怀疑水寒天是否还在呼吸。
他静静地握起水寒天枯瘦如柴的手,抚摸着已经失去光滑肌肤的他,然后在手腕上寻得了微弱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