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谎了。
事实上,十几分钟前,自己打电话催促父亲快点过来时……
“爸!妈、妈妈她……你快点到医院来啊!”
“小央,你已经是个大男孩了,你一个人应该也可以照顾好妈妈吧?爸爸现在不能离开店里,我不能丢下店内的客人不管,你就代替爸爸,好好照顾妈妈。”
“不要再管什么店里了!妈妈希望的是你陪在她身边呀!妈妈她可能──”声音因啜泣而中断,而后再道:“究竟是妈比较重要,还是那些客人?求求你,快点过来,妈需要你,我也──”
“抱歉,现在很忙,我要挂电话了。”
……对不起。
少年握着母亲的手,他不懂从小到大他最信赖、最敬爱的父亲,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背叛了自己、背叛了母亲?
他真的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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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母亲深夜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只有他陪伴着。父亲则在餐厅结束一整天的营业后赶来,不过已经太迟了。
澧央无法忘怀母亲临终前望着他的眼中的那份遗憾,以及宛如在无声地问着他“为什么你父亲还不见人影?”的责备。
也是那时候起,澧央与父亲不再有对话,因为他原谅不了父亲在那时选择了工作而不是家人。
扑通扑通跳的心脏,在回忆中逐渐地冷却下来。
“……医生说今夜是关键期,药物能正常地发挥作用,将呼吸、心跳稳定下来,就可以暂时脱离险境。但是他还需要作许多检查,病情轻重等进一步的检查报告确认后,才会出来。大致上的情况,就是这样。”
澧央一语不发地蹙着眉头。
“那个……请问你要搭飞机或是火车回来?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到场接你,直接载你到医院。”
澧央翻了翻手边的行事历。
“谢谢你的通知。不过我这边也有我的工作要处理,无法说走就走。父亲现在既然身在医院,好好地接受医生与护士的专业照护,才是他最需要的,我赶回去与否并不是重要的事。”
“你、你说什么你是老爹唯一的亲人,不回他身边照料他,反而要推给医生、护士不成?”
“照顾病患不是他们的工作吗?怎么说是我推给他们呢?我没说不回去,只是要等我分得开身的时候,我就会过去看他。”澧央淡淡地回复。
“你、你还算是个人吗?!你自己的父亲入院了,有比这更危急、更重要的状况不成?我他X的,管你有什么天塌下来的大工作,你如果还有点人心、人性,就该马上放下一切,赶回家!不然你就是个连猪狗都不如的东西!”对方不客气地咆哮着。
澧央想着母亲最后的那一眼,想着那时父亲在电话中所说的话──
“正因为我是我父亲的儿子,所以我作出和他一样的决定,以工作为重。”
对方的指责、怒骂并没有让澧央受伤害,他也知道自己的行径,在不知情的人看来,确实是无情无义的不肖子。甚至是知情的人,也会把澧央此刻的决定,当成是他故意挑这种时机对父亲进行幼稚的报复。
但……报复父亲的念头,只曾经在第一年出现过。
他以为自己的离家,会让父亲有所“响应”,便故意过年、过节都不与父亲联络,也不回老家。他一直等着父亲打电话来骂他“为什么都不回家?”,这样自己就能跟父亲大吵一架,骂他丢弃自己和母亲、选择工作,是多么的自私。
这通他等了又等的电话,却从来没有响起过。
一年过去、两年过去,澧央蓦地醒悟到一件事──自己离家对父亲从来都算不上什么报复。这理由也很简单──一个你不在乎的人消失了,你根本无所谓呀!
在父亲眼里,最重要的是“山林小馆”、是那些客人、是他最热爱的厨师工作,接下来也许是母亲,在一长串名单的最后,才是他这个可有可无的儿子。
我有没有回去,对父亲来说,并不是那么的重要吧?
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子,父亲一次也不曾打电话要自己回家过。
澧央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表情去探视他,又该跟他说什么话才对?况且见了他,又能否自然地喊他“爸爸”?澧央一点把握都没有,他需要一点时间将紊乱的心情厘清。
“就烦你代为转答,说我工作告一段落就会去探望他,谢──”
“帮你转达个头!老爹真倒霉,生了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儿子!”喀地,电话突兀地被挂断。
在嗡嗡声中,澧央心情沉重地慢慢地放下话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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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
提着铁制三层便当盒,手捧美丽鲜花的一对年轻兄妹,走进内科病栋。
“哎呀,你们又来探望爸爸了吗?今天程先生的状况不错喔!”已经认得他们兄妹的护士小姐,亲切地与他们打招呼。
“是吗?那太好了。谢谢你告诉我。”高大挺拔的剽健身材、留着五分短发的精悍面孔,野性的男性魅力跟着那抹笑散发。
“不用客气啦!”护士小姐的双颊泛出浅浅红晕。
被误认为老爹的儿子,林硕言也没打算去纠正护士小姐,礼貌地一点头之后,拉着妹妹的手继续往前方长廊走去。
‘哥。’只及他胸口处,身材比哥哥娇小许多的林语绘,以手语比问道:‘为什么你不跟她说,我们不是老爹的孩子啊?’
“有什么关系?老爹不会介意我们冒充他的小孩啦!”
林语绘笑了笑,再比。‘我知道了,是不是哥哥不想让医院的人觉得,老爹身边没一个亲人,很可怜,所以故意不解开这误会的?’
耸耸肩,硕言没否认。
‘哥哥从以前就是这样,明明很体贴,偏喜欢耍酷,什么都不讲。’
硕言摸摸她的头。“这不叫耍酷,这就是男人。真正的男人不会靠一张嘴巴,而是靠自己的双手来做事的。”
古灵精怪地翻翻眼珠,语绘比了个:‘爱臭屁!’之后,在硕言戳到她的小脑袋瓜之前,已经格格笑着,抢先一步地逃离他身边了。
无奈地,硕言扯扯唇角,暗暗叹息。
日子过得真是快啊,以前总是畏畏缩缩、躲在自己身后的怕生小女孩,曾几何时也长大了、学会如何调侃自己的哥哥了?
现在的语绘能笑得如此灿烂,硕言除了要感谢命运之神及时的伸手之外,他最感谢的就是程老爹了。老爹不只是拯救了他与语绘的再造恩人,更是开启硕言做料理、当厨师这一条路的启蒙恩师。
‘哥,快点!’已经站在病房门口前的语绘,急性子地招着手。
‘就来了。’硕言远远地比手势回答。
所以,不管要为老爹作任何牺牲、甚或要付出性命的代价,只要能帮上老爹的忙,硕言都在所不辞。
他们轻敲了两下病房门,语绘等不及回答(她也听不见)就打开它。
正面迎来的是一扇窗,而内侧靠墙而放的唯一一张病床,占据了这间不到四坪大的房间约莫半数的空间。放下的窗帘遮挡住了部分的光线,室内笼罩在偏暗但舒服的柔和煦阳下,有着催人昏昏入眠的效果。
‘啊,老爹在睡觉。’
果然,硕言放慢脚步、压低声响地来到床畔,瞧见老爹睡得正甜呢!
都五十岁的人了,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却意外的年轻。平常“老爹”、“老爹”地喊,不认识的人还以为程老爹的年纪有多老,实际上从外貌看起来,他至多不过四十岁左右,若是回到唇红齿白的年少时代,绝对称得上是眉清目秀的美型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