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许芳茵低下头,就害怕眼泪会不听使唤狂飙出来。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更教她懊恼的是,让自己低声下气的对象,竟是一个她觉得既讨厌又有点被他的倨傲吸引的男人……
空气突然凝住了,敖星野似乎被她的态度软化,他没有再坚决表示否定,只是默默低头思考。
过了好一会儿,敖星野叹了口气。「唉……你等一下,我进去跟其他干部商量商量。」
不等许芳茵反应,敖星野迳自走进研究室里。
不到五分钟他走出来了,带着宽心的浅笑。「好了!你可以马上去办手续,我们已经通知干部去宣布,今天晚上我们改去商学院会议室,大礼堂你们可以安心使用了。」
「真、真的吗?真的可以给我们用?」许芳茵喜出望外,高兴得浑身轻轻颤抖着,她咧开嘴微笑,想说感谢的话竟不知从何说起——
「嗯,我都交代清楚了,没问题。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敖星野见她一脸惊喜,心里却涌动着另一种思绪。
他相信这一次的经验,绝对是她生命中难忘的印记,往后只要提起这件事,她不会忘记是谁在火烧眉毛的紧要关头拉了她一把!
思及此,敖星野暗自得意,嘴角轻扬。
再过不久就要毕业了,他不再有机会与她在校园里相逢,但是,规画好的道路要继续走下去,不管未来落脚何处,敖星野的眼光会永远紧紧追随既定的目标。
这目标,是「钛勇」,是许天豪,当然也包括许芳茵。
他苦心设计这场让她非得来求自己的精采好戏,仅仅是初掀帘幕的开场而已!
而校园另一角,心思单纯的许芳茵自是不了解当中曲折,她欢欢喜喜拿了敖星野给她的缴费收据去活动中心确定场地,满脑子只想赶快把这个烫手山芋给搞定就谢天谢地了。
在她踩着匆忙步伐奔波校园中时,想到敖星野在危急时刻慷慨拉她一把,心中有着满满的感激,她突然忘记他曾经那么目中无人,反而觉得他真是有本事,那么难搞的事情他一句话说了就算,多么有气魄啊!
这个上午,许芳茵的心情像是洗了一场三温暖。
或许当下她将对这件事铭记在心,只是,不多久敖星野完成硕士学业离开学校,她再也没遇上他,连好好说句谢谢都来不及,随着课业的繁忙,她也逐渐淡忘这波惊涛骇浪。
但是,离开学校的敖星野可把这笔帐记得很牢。
他坚信,不管多久,他一定会再遇上她,他会让许芳茵想起来,想起她在年轻的时候,曾经欠了他一回。
第三章
五年后 纽约 上西城
鸟瞰中央公园,许芳茵住在视野最好的高级公寓顶层。
现在是早上七点半,依惯例,她每天早上都在落地窗前的健身跑步器上卖力奔跑,认真跑完一个半小时,什么都不理会地任汗水一滴滴滑落,直到湿透身上的薄棉运动衫为止。
她喜欢看自己被紧贴的衣物衬托出完美的曲线,身为艺术爱好者,美好的外表堪称她最大的信心来源。
她,许芳茵,是赫赫有名的钛勇集团千金,然而,再显赫的身分到了美国也只是一介平民。
在纽约,她什么头衔也没有,单纯是个纽大艺研所的选读生,一个热爱电影艺术的台湾女孩。
在美国生活的一年里,许芳茵过得比在台湾任何一段时光都充实快乐,她终于可以暂时逃避父亲施加的压力,可以避开走到哪都被当做许家千金的歧视与偏见,最重要的是——她终于可以真正踏进电影艺术的世界。
在这个不到二十坪,租金要价超过高级上班族一个月薪水的顶级公寓中,许芳茵只是个经济不虞匮乏的电影爱好者,有疼爱自己的父亲供应足够的物资,她不必像其他留学生得以劳力换取兴趣,还可以幸福地看着中央公园的盎然绿意,一边跑步健身,一边思考一天的行程。
下午,她要参加一场华裔导演的座谈会,晚上,她约了同学与几位电影制片洽谈新片合作……
铃、铃——
正想着,屋中的电话突然响起,许芳茵调慢了跑步器的速度,伸手接起挂在墙上的话筒。「喂?」
「茵茵哪,我是爸爸。」电话彼端传来在遥远台湾父亲的声音。
「爸?怎么了?一大早打电话有事吗?」许芳茵不自觉纠紧黛眉,大白天接到父亲的国际长途电话,直觉没什么好事。
「你那是什么口气?我是你老爸,没事不能打电话找女儿吗?」许天豪似乎心情不太好。「唉,下个月我要进医院做一次彻底的健康检查,我希望你可以回台湾一趟。」
「爸……」听到父亲命令式的要求,许芳茵无奈讨饶。「我怎么能说走就走?我还在修学位,况且,我手头上还有工作——」
「你那是什么工作?」许天豪嗤之以鼻。「你的工作比得上我每天要养活全球几万员工伟大吗?哼!全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早知道你这么沉迷,我打死也不会让你念什么艺术系!」
「我们不要再吵这个了好不好?」许芳茵沮丧地关掉健身器,擦着汗走下来,她实在不愿和父亲起冲突,再怎么说,他总是疼爱自己的父亲。
只是,父亲近来一直逼她回台湾,可说是什么奇怪的方法都用尽了,许芳茵简直快被父亲逼疯了。
「不吵可以,你趁早别再搞那些没营养的玩意儿,马上收行李给我回来!」许天豪在电话里咆哮。「我老了,已经没什么体力再打拼了,钛勇集团愈来愈大,我一个人担不了那么多责任,你是我女儿,应该为我分担……」
「不,我喜欢拍电影,做生意的事情我一点儿也不懂,也没有兴趣!」许芳茵坚决回道:「何况,我不喜欢所有人目光都盯在我身上的日子,我讨厌『钛勇千金女』这沉重的头衔,回台湾我一定不快乐——爸,请您给我一点自由的空间,好不好?」
「哼!拍电影?就那些不务正业的人渣在镜头前作怪,这叫艺术?你就非要搞那些无病呻吟的鬼东西才会快乐?你有没想过老爸快不快乐?做人家女儿的可以这么自私吗?」
「爸——」父亲的控诉刺伤她的心,许芳茵哀伤低下头,微微哽咽。「您就是要这样逼我,明明知道你的女儿做不到,为什么要逼我……」
「别说那么多了。」许天豪这次铁了心肠。「最近台湾公司这边要派一个人过去纽约分公司,他会帮忙安排你回台湾的事情。」
「派人?您又要派人来扰乱我的工作?!」许芳茵整个人激动得跳起来。「拜托您不要这样好不好?我又不是通缉犯,爸,当初是您答应我让我修完学位的。」
「唉,女儿,老爸怕是来不及了。」
「来不及?什么来不及?我只要再两年——」
「不说了……」许天豪重叹了口气。「唉,电话里说不清楚,总之,你尽快回台湾。」
喀——
许天豪匆匆挂断了电话,许芳茵茫然地挂回话筒,呆坐片刻,接着整个人沮丧地倒卧沙发,她不知道父亲口中的「来不及」是什么意思?
过去的半年里,许天豪也曾经派人到纽约,以他身体不适为由要她回台,但事后都证明仅是一场骗局。
这次,显然父亲再次故技重施,又要派出他在台湾培养的新锐菁英,以视察美国业务为由,进行逼迫自己放弃电影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