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寓意不明的话后,他一路上都不再开口了。
来到枫桥镇,一进镇里便看见路旁有一名衣衫褴褛的娃儿,卫凌月在他身前停下脚步,做了件令魏秋寒极为惊讶的事——
“好可爱啊。”他抱起一名约七岁的男孩,也不管他会弄脏自己华丽的衣袍。“你爹娘呢?”
男孩只是眨着乌溜溜的眼,“爷爷说他们死掉了……死掉是什么意思?”
“就是去享福了啊。”卫凌月摸摸他的头,将男孩放下后,他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乖,要把钱存起来,以后去读书喔。”
“喔!”男孩捧着那锭银子,放到嘴边咬了下,显然不太明白那是做什么用的。“我咬不动。”
“傻瓜,那不是吃的。你爷爷在哪里?带我去找他。”
男孩点点头,拉着卫凌月便跑,魏秋寒忍不住狐疑问道:“你认识他?”
卫凌月眼一横,“现在认识了,不行吗?”
两人被带到一处破屋,见了里头的老伯,谈了半晌后,卫凌月又留下四十两银子。
“老伯,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只希望你让小狗子去受些教育,别让他跟着你穷一辈子。”
老人激动地握住卫凌月的手,“我明白,谢谢小少爷,谢谢。请您留下个名,日后好让小老儿和小狗子报答您。”
“没什么,也不用说谢了。”咧嘴一笑,卫凌月没多作停留,很快便离开了。
之后,他又看到许多贫穷人家,大多是问了家世后,只要清白的便留下钱财,若家中有壮丁的,便将名字记下,似乎打算为对方安排工作。
当那些人握着他的手千谢万谢时,卫凌月皆只是弯起唇淡淡一笑,不同于平时的讽刺冷淡,那笑美得令人打从心底温暖起来。
从头至尾,魏秋寒皆只是跟在他身边,看他忙得满头大汗、看他微笑、看他不断将怀中的银两掏出。
直至最后,在回程的路上,魏秋寒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
还没问完,便让卫凌月凶巴巴地打断:“我嫌带着银子走路太重,所以全送人了,不行啊?少罗唆!”
先前送钱时总是和冯总管在一起,这些事也只有他晓得;今日不得不让魏秋寒跟着,做起事来总觉别扭。
虽被抢白一顿,但魏秋寒却在卫凌月看不见的时候弯起唇角。
因为他看见口口声声说自己心肠恶毒的家伙那白嫩脸庞上,染上一抹羞窘的红晕。传闻中的恶少……似乎并不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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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知道少爷为什么送钱给那些贫苦人家?”冯总管坐在自己房内桌案前,知道魏秋寒深夜来找自己只为了问这件事,忍不住抬起头,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他一直觉得这个来历不明的魏秋寒似乎满身秘密。
“是的。”端坐在冯总管身前,魏秋寒英俊的脸上布满认真。“少爷一直向我强调他心肠极坏,但看起来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冯总管盯着他,“你是相信旁人说的,还是亲眼见的?”
“我……相信亲眼所见。”
“嗯……”冯总管沉吟了下。“也罢,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坏事,少爷也没说不准提他的过去。”
烛火下,冯总管合上帐簿,向魏秋寒说起卫凌月的过去。
“少爷自小丧母,七岁之前,家道殷实,他爹是一名茶商,为人豪爽正直,那时我不过是卫家的长工罢了。到他八岁那年,老爷忽然遭受流言攻击,说他卖假茶、鱼目混珠,也确实让人查到证据;同时家中又遭盗贼,辛苦大半辈子的积蓄就这么都没了。于是老爷遣散我们,自己带着少爷离开县城,不久之后我便听说老爷为了还债,带着仅余的钱财到赌坊去试图翻本,结果……隔天晚上,他丢下少爷,上吊自杀了。”
谈起过往,冯总管布满风霜的脸上也变得哀伤起来。“我闻讯后连忙赶去寻找少爷,却听说他让赌坊的人捉去了。那赌坊防卫甚严,我去找了好几回,都挨了棍子。过了好几年,在少爷十五岁那年,他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他要在苏州城开间赌坊,问我愿不愿意帮他做事?之后我才听他说起,那年他遇上贵人,将他救了出去,至于左腿是在被捉去不久便被打断,以防他逃走。”
瞥见魏秋寒一脸阴鸷,冯总管叹了口气。
“我知道少爷用那种手段挣钱不好,但后来我才发现,他除了在头几日将赢得的钱拿来开设聚宝楼外,其余的钱全拿去济贫了。能进聚宝赌坊的,在之前也全让人调查过,不是为富不仁的富豪进不了赌坊,事实上也只有那些人才会因为贪得无厌,想在一夕之间赚得大笔财富才进赌坊的吧?”
魏秋寒脸上有着震惊。“所以少爷开赌坊,为的是……严惩那些奸商?”
“当然。你知道吗?当初放出假消息、引来恶贼、更害老爷最后走上绝路的,便是他商场上的对手。少爷对那些商人牟取暴利的手段深恶痛绝,你大可去问问,我们聚宝楼可有传出掺用假货的事情?少爷每天亲自监督聚宝楼所有用料,绝不为了赚钱而选用次等货,价钱更是公道,也因为这样,才造就现在的局面。”谈起聚宝楼和卫凌月的经营手段,冯总管显得十分自豪。
魏秋寒心中仍有疑惑,“既然有心做善事,怎么不让人在楼外布斋济贫,非要一户户人家去看?”
“布斋的事我提过,可是少爷他脸皮薄,不想张扬,更不让我说,我也只好由着他了。况且给那些人一顿温饱也是无济于事,倒不如替他们找工作来得重要。”想起自家少爷红着脸还故作凶恶状威胁自己的事,冯总管呵呵一笑,一脸慈蔼。“虽然在外人眼中他讨债的手段残忍,但我们聚宝楼上下都喜欢他,更对他服服帖帖,在我们眼中,不吝惜银两善待下人的少爷,是个口是心非、可爱无比的小菩萨。相信受过他帮助的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魏秋寒沉默不语。
想起今日在枫桥镇所看见的种种,想起卫凌月不稳的步伐,想起他涨红脸威胁自己的模样,想起他看着那些贫困人民时所露出的温暖笑容;心头,有根弦正微微颤动。
无视魏秋寒出神的表情,冯总管脸色突然一肃。
“对了,小子,我丑话要说在前头。虽然我对你还不太了解,但你要记得一件事——你若敢伤了少爷分毫,我冯某绝对会把少爷受的伤加倍还你!”
见魏秋寒表情一凛,冯总管重又打开帐本,冷哼一声。“不过我现在最想碎尸万段的对象是燕清淮,那家伙不分青红皂白便威胁少爷关掉赌坊,那天晚上不知又用什么手段,让少爷躺在床上整整三天……要让我找着他,绝不轻饶!”
不只是他,全酒楼上上下下的人,全会抡着扫把冲向燕清淮,狠狠抽他个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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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秋寒离开冯总管的房间时,脑海中想的皆是卫凌月悲惨的过往,越想越是怜惜。长叹一口气,他走下长廊,打算穿越满盈桂花清香的庭院,回到自己的住处。
江南的秋夜微凉,圆月洒下满地霜华,银白的霜华则笼上正独坐石桌前、喝着薄酒的少年。卫凌月坐在庭中的石椅上,眉头微皱着,左手支颐、右手玩着酒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见对方只穿着一件单衣,更显身子单薄,魏秋寒迟疑了下,便挪动脚步来到卫凌月身侧,解下外袍替他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