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住!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就这样回去送死啊!明知余渡飞和汪子林都不会放你活口的……」展开手臂,于理,季凯已经没有了强留对方的理由。只是于情,他却无法就这样任对方去送死。
「我必须去,季凯。」稳重的拒绝,游尚铭抬眼,深深地望着少年的动摇,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的命运。
「……即便明白此去很可能是送死?」
「就算绝对是送死,我还是得去。」潇洒地笑着,游尚铭绕过季凯快步向前:「加果救不了那些兄弟,至少我也得和他们一起奋战到死。只有这样,以后才没人敢说晏朝的将领各个都是贪生怕死、玩忽职守、喝兵血、枕功劳的卑鄙之徒。小凯,我是个守将。即使我守不住宣敬营的城了,也至少……要守住宣敬营的名号!」
「你是拜月族的圣子不是吗?!何必要为了不相干的晏朝牺牲性命——」
「小凯,所谓的圣子只是我背上的一个图案,而游尚铭这三个字,才是随我生随我死,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名字。」顿了顿,自嘲的摆手作别,游尚铭的背影消失在夜色最浓之处。而那余音不散的诀别之语,不够大气,不够英雄,直白而庸俗,却让人忘不了……就算在夜色中孑立得再久,想得再多,也忘不了……
「我也不想死啊,小凯。但是同时,我爱惜自己的羽翼,我也放不下自己的……这个名字。区区一个副将,死个三四遍也证明不了多少。若是可以,我甚至宁愿那些出城的士兵全部弃甲逃生。只是谁都可以逃,唯独姓游的人,绝对不许抛下弟兄们自己先跑!」
「……这是你『爹』玄敬将军给游氏子孙定下的规矩吗?」
「不。这条规矩,是我自己刚决定给姓游的这脉后代定下来的。」
「太愚蠢了……」为什么明知活着能做得更多更好,却偏偏要选择赴死呢?
「没办法,小凯,我也不想啊。」看不见表情,熟悉的,唯有那带笑的声音:「可是人生在世,有的时候,就是不得不办上几件错事,痛痛快快的,笨他个一回……」
***
初升的旭日驱散了夜的黑暗,连带人心头积压的阴翳似乎都能被东方璀璨的霞光统统赶出胸瞠。季凯在院中站了一夜,早晨的露水打湿了他的发与衣。隐隐约约地,他总觉得宣敬城的方向有金戈铁马之声响起,明知那不过是幻觉,可胸瞠里,心却随着记忆中的擂鼓声怦然兴奋。仿佛有无穷的豪情在血脉里横冲直撞着寻找迸发的缺口,仿佛理智与伦常已压抑不了他澎湃的信念。仿佛就是这个瞬间,他终于忆起了在强迫自己成熟的过程中,那为了太平的大计,被自己可以遗忘的梦想。
……而男儿立世,为了梦与信念,是从来不辞再多笨上一些的。
「季公子,我们少主临行前吩咐过了,我已收拾好行装,即刻就送您南下。」推开院门,阿龙背著简单的行囊一脸不快的走了过来,低声下气的催促。闻言,季凯豁然开朗地笑了开,面容一整,虎目里再不见疲惫的神色:「阿龙,我恐怕不能带你一块走了。晏都的位置你应该知道吧?我告诉你一个地方,你即刻出发,去那里找上一个姓高的汉人,带著他一起去京城,到城里後不要乱转,直接去毕玄英毕大人的府邸,向他说明一切,毕大人会为你们作主的。」
「喂!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你们汉人,你说不去就不去!也不知那个姓高的人面子够不够大,到了京里你们那个啥大人不见我们怎么办?」没好气地撇撇嘴,阿龙碍於对方据说是「少主的人」,他纵使再怎么不屑—顾也不敢造次。
「这个你不用担心。」高深莫测的摘下左边耳廓根处隐藏於发中的冰玉耳钉,将剔透如冰的饰物谨慎地递给不知所谓的阿龙,季凯没有提醒後者藉著阳光仔细观察冰玉内天然形成的絮状虎字,只是安慰:「放心吧,到京之後,你就给毕府的管家看看这个东西,然後把它交给毕人人就行了。有了它,没人会为难你们的。」
「可要是那个毕大人问起你的行踪呢?我该怎么向他解释你不一起来的缘故?」
「这个嘛~你就说我有笔私债被人欠逃了,因为太重要,不得已只好亲自追去算帐。」
「什、什么债啊?」以至於季凯突然摆出这种精光四射的骇人表情?
「情、债。」虎目一冻,季凯威风凛凛地回答道,不再犹豫。
「……」无言以对,瞠目结舌的寒了一下,阿龙突然明白……当一个人被饥饿了很久的老虎活生生地瞪著时,是种怎么样的滋味了。
「……」姓游的,你走得倒是潇洒,如果就这么便宜的放著你死翘翘,那我季凯岂不是—辈子都洗脱不了向男人告白反而被拒绝的污名了?!哼哼,你死不死我不任乎,但是,在我畅快淋漓心满意足地翻过身来反甩你一次之前,你必须洗干净脖子,给我好好的活著等下去——
「自作多情的家伙,我怎么可能被你那几句甜言蜜语就骗动了心呢。」喃喃暗啐,不再理会为他们少主的前途命运虔心祈祷的拜月族青年,季凯施展轻功开出院门,牵过阿龙带来的马匹之一,翻身上马,扬鞭长啸,驾驭著座下的五花马,如一阵疾风扫向了宣敬城外尘埃腾起的地方。
没错……情,靠骗,是得不来的;心,靠要,是许不起的。就算他季凯此时此刻真的对姓游的动了心生了情,那也不是被对方花言巧语弄到手的!
如果他季凯的情要系给一个男人,那也只会是他自己甘愿要系的。
如果他季凯的心要许给一个男人,那也只会是他自己决定了……对方值得的。
第八章
旌旗翻滚,尘埃飞扬。
立马高丘之上,俯瞰著宣敬城外且战且退,却遭数倍胡人乓马围剿,险象环生的汉营将士们。季凯本以为在冲入沙场之前,自己好歹会冷静地考虑—下战术,然而事实上,在看清不知是哪一方人马的鲜血溅到阵中的游尚铭头睑上时,他脑中—热胸口一紧,什么都没有想便连鞭催马,势如长虹般地杀向混战的两军当中——
剑,是劈手从敌人掌中夺过来的。
弓箭,则是伏腰由尸体身边捡起来的。
千人混杂,敌我难分。若非游尚铭与自己同样身无甲胄,布衣染血格外鲜明的话,季凯找到的估计就只能是对方的一具尸体了。
「小凯?!」担忧的情况既成事实,游街铭说不清自己是期待这个人的来到还是责怪这个人的不顾生死,震惊夹杂著喜悦与无奈,高声的唤著。回答他的,却是後者皱眉,搭箭,瞪目,挽弓,破空而出,直射入他左侧空隙的一箭!
「留心点!沙场上一个分神就能要了你的命——」
左侧准备偷袭游尚铭的敌兵中箭落马,季凯腾身跃起,稳稳地骑上了游尚铭身边无主的战马,下一刻,他原先所骑的五花马就悲嘶著倒在了如雨的箭矢之下。没有时问哀悼,不论是为倒下的坐骑还是为同甘共苦过的战友。牺牲的人马可以留待战乱平息後再三清点打扫,关键是还活著的人……他们能带回去几个?
挥剑砍倒扑上来的敌兵,胡人骁勇,然而面对浑身浴血却自身分毫未伤的白衣少年,他们却只能纷纷倒毙出一条通往宣敬城的血路!季凯虽然武功盖世,但他不懂行军统乓指挥调度之术,而他也不打算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