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那时在场呀?」
「我不在场,但有人在。」
「谁?」
「十八公主。」
伏钢先是惊讶,但想想又不对。「少诓我。她怎可能跑去那种地方?她如果出城,也一定是八人大轿扛著,我不可能没看到她——」
「随你爱怎么说都罢,反正她瞧见也好,没瞧见也好,城里传得也够精采了,不用双眼看,光用耳朵听也差不多了。」
「我跟妤兰真的没什么——」
「你跟我解释有什么用呢?」该让伏钢努力解释的对象又不是他。
伏钢执杯的手握了握,想起李淮安知道了妤兰这号人物的存在,万一误会了怎么办——
「我……我去看看她。」
伏钢离开热闹酒宴,直直往她的寝居去——他自然不可能太懂礼数地等人通报一声,人就大刺刺闯了进去。
李淮安托著腮,自己与自己下著棋,低饮著长睫让人看不清她此时的情绪。屋里很静,只有棋子轻轻搁在棋盘上的喀喀声,一直到烛光被伏钢给挡去大半,她才缓缓抬头,无言凝望他,脸上没有惊喜。
「怎么过来了?酒宴结束了吗?」她换了黑子,放进盘里,又取来白子,沉思著下一步如何走,但在那之前,她唤来丹芹,要丹芹替伏钢奉杯热茶来。「抱歉,我没料到你会过来,所以没准备什么好茶,你再稍待片刻。」
「你……你额上的伤好一些了没?」
「你是不是问得太晚了些?那是两年前的旧伤,若到今日还没痊愈就太糟糕了。」
「有留下疤痕吗?」此时她额际有长发掩著,瞧不出端倪,他想伸手去拨开看,又不能动手。
「不碍事的。头发能盖掉,没人会瞧见。」
「那么就是有留疤了……我那时不是故意的,抱、抱歉。」晚来的歉意。
「嗯,我接受你的歉意。」
丹芹此时也送来热茶,福身将茶搁在桌上,瞪了伏钢一眼才退下。
「喝杯茶解解酒吧,我闻到酒味了。」
「只灌一两杯而已。」伏钢将茶喝光,冲淡嘴里的酒臭。
「打了胜仗,难免的。」她说话时都没抬头,迳自下棋,口气好淡,虽然句句有应有答,距离却好远。
「我听穆无疾说……你今天有到街上去看我们回来。」
她顿了顿。「嗯。」
「我怎么没瞧见你?」
因为你的心思不在我身上,又岂会看见我?
「大概是人多吧。我只待了一会儿,没久留。」
「你有瞧见我吗?为什么不叫住我?」要是她出声唤他,他就不会没发现她。
李淮安静了下来,执棋的手在颤抖,她将它藏在袖里,紧紧抡握起来。
「我是个公主,你要我在大街上喊出你的名字,然后呢?飞奔过去?跟你说欢迎归来?」
还是飞奔过去,又让他惊吓得一把推开她?他那时的怀里,哪里还有她的位置?那里占了个清秀姑娘,一个展开手臂抱住他时,不会被他挣开的漂亮姑娘……
「你看见我跟妤兰……」
「伏钢,有时我真的觉得你是铁石心肠。」她抿著唇,慢慢吐纳才能压下鼻酸。「你看不出来我已经很难受了吗?你看不出来我在嫉妒吗?你看不出来我……已经好累了吗?你非得见到我放声大哭,才会知道我疼吗?妤兰妤兰妤兰……你在我面前唤著另一个姑娘的名儿,你当真以为我无动于衷吗?我一点也不想听见你和那位姑娘任何事情,如果你还有一丝怜悯,求你就这么掉头走吧!你知道我可以熬得过去,我不会寻死觅活,只要不再见你,我会越过越好。」
「你误会了!我和妤——我和她没有其他干系,只是她生病了又死了亲人,孤苦无依又死缠著我,我才会想说把她带回来照顾——」
「你待她那般的好,却告诉我她跟你没有干系……我又不会去破坏你们,你何必骗我呢?」
「是因为她和我同样遭受过——」伏钢噤了声,字句全梗在喉头,在他看见李淮安扬睫觑他时,眼眶滚落的眼泪。
他从来没看过她哭泣,从来没有。不管他给过她多少坏脸色,也不管那时她撞伤额角很痛,她都没哭,现在却——
「求你,别再说了。」她低低央求。
「你让我解释——你,不要哭了……」之前妤兰老是在他耳边哇哇大哭,他只觉得麻烦,却没有这种撕心裂肺的纠结。「不要再哭了!不然我发誓给你听,我如果和她有任何不清不白的干系,我当下就被雷给劈死!」他不想让她误会!谁误会谁调侃他都不在乎,就是她不能!
水湿的眸子幽幽与他互视,她安静不开口,他难以平复激动。
「你还是不相信我?」没听见李淮安做出任何回应,伏钢心里焦急难当。
「伏钢,你要不要先回去了?你说的我有听进去,你不用再多解释什么,也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发毒誓,我想安静一会儿,你过几天……再来吧,好吗?」她抹干眼泪,对他挤出浅笑,却开口驱赶他。
「你如果相信我的话,为什么要我过几天再来?我说的全是实话!不然我叫妤——她来跟你解释……呃……」找妤兰来解释?弄个不好只会越解释越糟。万一妤兰抱住他死不放,他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未了,伏钢也只能做罢。「算了,我过几天一定会再过来!」
「好。」
「你不准胡思乱想!也不准再哭!我真的真的真的和她没有干系!」一连三个真的,强调再强调,连走掉后还不放心回来看了两三次,确定她没再悲切啜泣才真的走远了。
「信他了?」穆无疾从一旁走出来,身后跟著担心的小宫女们。
「我觉得自己好糟糕,明明说好要吓吓他的,看他那个模样,又狠不下心来……」李淮安叹口气。方才她的确说了不少心底话,连落下的眼泪都是真的,但看见伏钢那么慌乱想为她释疑,又因她的哭泣揪皱著浓眉,她连最后一丝的疑虑都烟消云散了。
伏钢不是个善于撒谎的人,他心思不够深沉,也因此拥有更可贵的真诚。
「那么,『那件事』是做或不做?」穆无疾怕她一心软,又舍不得拿伏钢来玩。
「做。因为不做的话,我和伏钢仍是维持这样的暧昧关系。我想得到他,不要再任他若即若离。这一次,我希望能真真切切地拥有他,不择手段……」
「伏钢是该吃些苦了。我支持你。」
「支持还不够,你得帮我。」
这两年来,穆无疾和李淮安培养出另类的好友谊,他发觉李淮安是聪明的,有好些条退敌计策还是他一边与她对弈时,她突发奇想得来的。可惜她是个女子,否则她也有成为谋士的好天赋。他曾笑著夸她有副好头脑,她听毕却只是轻扬嘴角,说她没有任何野望,她只奢望能将幸福握在手中,平平淡淡过知足的一生。
「之前不是才说你想自己来?」
「面对伏钢,我可以自己来,但面对东邻国,没有您这位穆宰相,淮安毫无用武之地。」李淮安非常适时地赞誉穆无疾。
「说得也是。没有我,这戏怎么继续演下去呢。」穆无疾绝不是在自夸,而是陈述事实。
伏钢,你开始准备好暴跳如雷吧。
第八章
朝廷上,一片死寂。
龙座上的小皇帝注意阶下百官的精神不如注意手上玩具来得多,伫立在小皇帝身旁的自然是真正掌权者穆无疾,就在不久前的刚才,他宣布完某事,百官不知是哑口无言或是不敢提出异议,众人静默不发一语,独独伏钢在消化完穆无疾的话之后,从百官中跳了出来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