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他做过穴位脉冲电刺激,按摩刺激,神经促通刺激,以及各种辅助苏醒药物,神经营养药物……很遗憾,夏先生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医生保守道:「站在医师立场,我们也不希望将他的情况判读为植物人,毕竟他的身体状况还相当良好,四肢也没有萎缩的情况,脑部伤口也长得很好,但是如果继续昏迷下去……」
「他不是植物人,他会醒。」
医生面有难色。「刚开始我们也没想到他会昏迷这么久,可是再这样下去,会越来越不乐观,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什么意思?」
「窦小姐,外伤性脑部患者在不同时期意识恢复率不一样,一到三个月意识恢复率为41%,三到十二个月是11%,一到两年变成6%,两年以上就是0。所以昏迷时间愈长,意识恢复率愈低,目前,他苏醒的几率有是11%……」
离开医师办公室,菁木拖着行李箱,搭电梯上楼,到护理站报到。出具证件填写陪病资料,请护理长将刘小鹭聘雇的看护员辞掉。
「三班都要辞掉吗?要不要保留夜间的看护?」胖胖的护理长好心劝道:「照顾这类病人,家属很累的,要抽痰清洁病患身体,你一个人负责会累垮……」
「我没问题,麻烦你了。」她不要再让那些陌生人碰夏泽野。
办好手续,走过长长走廊,停在走道底特等病房外,她瞪着紧闭的门扉,听见自己的心跳,剧烈怦响着,感觉到皮肤的血脉都沸腾起来。
好想他……
这么多日子,被剥夺看护他的权利,连好好碰面,看看他都不行。
现在可以了,可以了。
缓缓转动门把,药水味涌上来,先看见的,是窗外一大片白亮的天空。那里,病榻上,她看到深爱的男人,他贪睡着,赖着床不醒。
拖着行李,走向他。喀啦,喀啦,滚轮转动,发出呻吟,她听起来,那是愉悦的声响。
菁木停在床边,在见到夏泽野时,胸腔涨满喜悦。她松开行李箱的拉杆,热泪盈眶,凝视着那张消瘦的脸,他好苍白,眼睛闭着,严肃的睡容,像在思考什么大问题。
「我来了,是我……」菁木扑到他身上,哀哀痛哭,泪水泛滥,濡湿他胸前衣服。
菁木揪着他的衣服,哭得好响,将这段日子没办法向他说的话,满腹委屈,藉这痛哭跟他说,在痛哭中,彷佛有双无形的手,张开,将她抱满怀,强壮手臂,厚实有力,将她抱得紧紧,就像过去那些美丽夜晚,她枕在他暖热的胸怀,被揽抱着,安心地酣睡着……
美丽的错觉,只是她的想象。
此刻,拥抱她的,是冰冷的空气,空调单调的频率,医院消毒水味,以及这动也不动的身躯,但是,她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这个人是活着的。
贴在他的胸膛,菁木望着窗外,那片白茫茫天空,渐渐换成暗暗的黑,星子灿蓝,一弯月雪亮亮。她枕着哭出来的一汪泪渍,手横过泽野胸前,环着他。她微笑,低声道:「你醒不醒都没有关系,活下来就好了,嗯?放心,我会把你弄醒,一定把你叫醒!」
菁木斗志盎然,反正最可怕的已经过去。在高雄时,刚得知夏泽野出事,回台北的飞机上,她怕得发抖,不断恳求老天爷,让夏泽野活下来,只要活下来就好,只要还有呼吸,她就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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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断断续续的笑声,响过医院走廊,传到护理站。值夜班的护士们,互相使眼色。
周护士说:「你去说。」
张护士摇头。「换你去,昨天我去说过她了欸。」
「你去啦,我上次也骂过她,我都不好意思了。」
张护士嘀咕道:「唉,又要我去,坏人都让我当。」
张护士走到病房外,敲敲门,推开,往里边道:「窦小姐?」
一个人影,咻地从病床翻下来。菁木面红耳赤,急急道歉。「嘿,我知道我知道,不好意思,对不起……」
张护士本来板着面孔,看她慌慌张张地,忍不住笑出来。「你每次都说知道了,每次又都忘记,医院晚上很安静的,一点声音都会听得很清楚。」
「唉,真对不起,我一时看到好笑的……就忘了。」
张护士走到电视柜前,屏幕闪烁着,DVD电源灯亮着。「今天看哪一部?」
「安妮霍尔。我笑死了,男主角神经兮兮的,很滑稽欸!」
「这也是那一百部电影的其中一部?」
「嗯。」
「昨天那个『小鹿斑比』也是?」这个百大电影评分的标准还真诡异。
「是啊……」
「还差几部就看完了?」
「剩十部。」
张护士点点头,走近病床,看看病人状况。很好,还是一样表情,一样闭着眼睛,看起来像睡着了。张护士一阵心酸,这男人,可知道他的女人有多痴心?自从窦小姐接手后,他胖了,面色也红润了。
「他看起来怎么样?有比较好吧?我每天都有帮他按摩,也照医生说的不断跟他说话,做情感上的刺激。」
「只有情感上的刺激?」张护士瞪向床畔睡过的凹陷处,揶揄窦菁木。
菁木脸红了。
张护士清清喉咙,严肃道:「你真的很不听话喔,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医院规定病床只能给病人睡……」这是为了预防打针打错人,窦小姐却一直犯规,每次都趁护士不注意,爬到床上和他睡。
「可是……」菁木硬着头皮解释:「你不知道他有失眠的毛病啊,我跟他睡,他会睡得比较好……」
失眠?他现在是嗜睡吧?护士瞪她。
菁木笑道:「我开玩笑的,当我没说。」
「还有幽默感,不错不错……」昏迷三个月了,还这么乐观。「你不要太累了,早上七点医生要巡房,早点睡吧。」
「好。」
护士走了。
菁木看门掩上了,想了想,又爬上床去,躺下,抱住夏泽野。
「你你你,都是因为你不说话,我才会被护士念。你自己要跟护士说,你要跟我睡才睡得着,对吧……」亲亲他的眉角,亲亲那藏在眉间的黑痣。
她拉高被,将两人身体盖好。
又唠叨着:「因为你前几年都睡不好,所以老天爷罚你一次睡个够,这就叫做睡眠债。但是你睡三个多月很够了,是不是?而且我已经陪你看完九十部片子,我警告你,等我答应陪你看的一百部都看完,你就要醒,知道吗?」
按下遥控器,「安妮霍尔」继续放映,菁木瞅着闪烁的屏幕,讲给他听──
「你看,他们要煮螃蟹汤,活跳跳的螃蟹从锅子蹦出来,哈哈哈,现在他们叫来叫去都不敢抓……安妮霍尔生他的气,他们现在互相呕气,闹分手……」
看完「安妮霍尔」又看了「火车怪客」,看完「火车怪客」又看了「教父」,忘记护士要她早睡,边看边讲剧情,她累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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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这真的太夸张了喔!
早上七点,医生跟护士来巡房了,他们站在床前,瞅着床上一对熟睡的「爱情鸟」,他们如胶似漆,缠着彼此,睡得忘我。
护士要喊醒菁木,被医师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