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露……」云芸还想说些什么。
「小芸、岚岚,妳们先回去,让我跟小露说说。」莫棋歉疚地看着云芸和蓝岚,虽然对两位好友不好意思,但这件事得他们夫妻自己去面对。
云芸和蓝岚对视一眼,点点头离开了,莫棋则扶着路露回到病房。
一路上,他们谁也没说话,但他的手掌在冒汗,而她的身体则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回到病房,两夫妻挤在一张看护椅上,就是不想去碰那张病床。
「木头,我不要再做检查。」良久,她突然这么说。
他望着她,深情的眼里罩上了沉重的乌云,遮尽了所有的光彩。
他们认识到现在也有十年了,她的亲戚他差不多都认识,曾经发生过什么事,他心知肚明;一家子有两个人死于血癌,现在再出现一个疑似病例,又算什么?
他看得出她很害怕,面对生死,谁能不惧?
「好。」只要能抹消她眼里那份惊恐,什么事情他都答应。
「木头。」她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曾经以为白头偕老对他们来说不难,但现在……他们还有这个机会吗?「我要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搂紧了她,有一种很阿Q的想法,不去面对,让怀疑永远都停留在怀疑阶段,那就不会成为事实。这样也不错,不是吗?
「我去帮妳办出院手续。」他爽快地说。
「快一点,我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知道了。」他拍拍她的肩,扶她坐好。「我去办手续,妳打电话叫计程车,手续一办好,我们立刻走。」
「好。」她已经拿出手机,准备拨电话。
莫棋知道,他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说服医生,让路露出院。这可能很简单,也许很难,看这次的主治医生是什么样的人,医生若开明,能体谅病人的惊慌,给病人喘口气的时间,路露想出院,不过只是填写几张表格的事。
反之,莫棋就要大费唇舌说服医生让路露回家……其实真回家了又能怎么样,疑惑不会就此消失,反而会在两人心里发烂生腐。
这样真的好吗?他也不知道,心好乱,或许他与她都需要时间冷静一下,仔细去思考如何应付这茫然不可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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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医生很坚持要路露再做一次详细检查才准走,但在莫棋的坚持下,他还是帮老婆办理了出院手续。
两夫妻回到家里,已是下午四点钟,距离早上离开的时间不过几个小时,但踏入家门的那一刻,他们都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进厨房倒水给她喝。
她看着这栋三层楼的透天厝;论辉煌,信义区随便一间豪宅都比它好上百倍,但说到温馨甜蜜,她敢说,连白宫都比之不过。
他们夫妻在这间房子上花了好多的心血,梦想着共组家庭、生儿育女、一家和乐。
这里的每一处都有着好多好多的欢笑,它是世界上最棒的家。
「老婆,喝口水,妳先休息一下,我去三楼把衣服收下来,然后带妳出去吃饭。」他尽量用平稳的口气说话,好像今天什么意外也没发生,一切仍如往常;但偏偏……他的语尾一直在飘。
讨厌的事情,他不想面对,她更想逃,努力握紧拳,想忘掉医院里所有的不如意。
她嘴角发着抖,扬着一抹像要哭出来的笑容。
「好,等一下我们去吃港式饮茶,我要吃虾仁肠粉和杏仁冻豆腐。」
「再上两盘热炒,就山苏和蛤蜊丝瓜吧!光吃点心,没有纤维质,对身体不好啊!」他也笑,虽然很僵硬,但至少维持了日常的对话。
「知道啦!健康老师。」要说笑……对,他们的日子并没有改变,犯不着大惊小怪。
「贫嘴。」他轻捏一下她的鼻头,眼睛正好对上她闪烁着害怕的眸光。这样的演戏有意义吗?他心里突然如此疑惑起来。
她倏地偏过头,不再与他忽然沈寂下来的眼神相对。她已经决定忘掉在医院里不小心听见的事情,既然下了决心,就不要改变。
她很好,身体健康,宝宝也发育正常,再过六个月,她会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天使,那是她和他的第一个孩子;将来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就如同他们过去计划好的一样。
「老婆,我……」他脑袋一片混乱,千言万语在里头转着,奈何却欲诉无言。
「你不是要去收衣服吗,还不快去?」她推着他,在心里祈祷,让日子如往常那般地过着吧!不要改变、不要改变。
「但是……」不去面对,不代表问题就解决了啊!莫棋忘不了主治医生的话,医生劝他们,有病就要尽早医,否则延误了病情,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不证实一番,内心始终难安。
「没有但是。你立刻去收衣服,然后我们去吃港式饮茶。」她起身,往卧室走。「我要去冲个澡,换件衣服,你也快一点。」
「老婆……」他亦步亦趋跟着她。
「莫棋,你到底想怎样?」她失去耐性,大吼一声。
他沈默半晌,黝黑的脸上升起一抹凄苦的笑,很想很想当做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努力地去演戏,去过平日的生活。
但是……事实就是事实,并非逃避就可以躲得过去;她今天是昏倒了,医生是说了她疑似患了血癌。
一切已经发生了,并且已然影响到他与她的生活,怎么躲啊?
「妳从来不叫我莫棋的。」已经改变的东西,不会恢复原状。
她闭上眼,努力地深吸几口气。「好吧,木头,去收衣服,立刻,OK?」
「然后呢?」他们继续这种虚假的、神经紧绷的生活?
「去吃港式饮茶。」她走进卧房,转身就想关上门。
他伸出一只脚,卡了进去。「妳确定妳能够冲个澡就出来跟我去吃港式饮茶?」
「你什么意思?」好吧!她承认她想一个人躲起来哭一哭,那又怎样?她就是不喜欢被人瞧见她的泪,不行吗?
「老婆,妳说过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情我们应该互相商量的。」
「没错,有事情的确要商量,但现在根本什么事也没有。」
「真的没有吗?」他探出手,摸上她的颊,沾得一手湿润。「这是什么?」
她撇开头,不要去看那晶莹的水渍。
「老婆,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正因为他有经验,体会更深刻。
「我说过,根本没有问题,一切都跟以往一样。」她吼得很用力,期盼以这巨大的音量来说服自己不安的心灵。
「如果没有问题,妳为什么要流泪?」
「只是眼睛进了砂子。」
「老婆,现在是在屋子里,况且我们的房子一向打扫得很干净,没有砂子。」
「我无聊。」她紧绷的神经快要断掉了,更多的泪水涌出眼眶。「你不知道怀孕会改变女性的荷尔蒙,让孕妇情绪大起大落吗?这很正常、很正常、很正常!」
他不再说话,就是定定地看着她,良久良久──
一直到她再也受不了他那询问的、哀伤的、悲恸的眼神,她用力推开他。「你走,出去,我暂时不想看到你。」
她用力关上房门,那隐忍了许久的呜咽细细密密地自门缝间传出。
他站在房外,听见里头的哭声,是那么地近,感觉又如此地遥远。人说夫妻是一体,理该同甘共苦;然而遇到这种事情,谁又能为谁分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