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安然悄悄地想:我是比不过周明义的,但是,我也想要有我自己的路。
圣诞节期间,香岛市风和日丽,这是个地处北回归线上的都市。
“如果没有工作的话,跟我一起出去好吗?”一个晚上,周明义问尹安然。
“唔,明天没有安排,你要带我做什么?”一面拿着摇控器按来按去选看电视节目,尹安然一面问。
“我租了船,想出海。”
“好啊。”尹安然跳起来,“还有谁?”
“没有了。”
“你不带你那班兄弟?人家一出去都是一船人呢。”尹安然奇怪。
周明义微笑,“不,这一次不。如果你没有时间,我会一个人出海。”
尹安然嘟嘟嘴,“好奇怪,一个人有什么意思。”回头看看周明义,只见到他脸上淡淡笑容。
***
一只十二米长的大船,直从维多利亚港,驶向大海。
尹安然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大的一艘船,很是惊讶,并且船有自动导航系统和自动架驶系统,提前设定好可以不必操控。
周明义准备了全套的渔具,坐在甲板上,开始钓鱼。
“你不游泳?”尹安然换上沙滩裤,赤裸着上身,爬在甲板上晒太阳。
“不。”
“钓鱼多没意思,那是老头子的玩意儿了。”
周明义坐在甲板上支好的太阳伞下,将鱼线甩入海中。
架上墨镜,尹安然静静地躺着。
阳光十分好,并不灼人,海风徐徐吹过,耳畔不时有海鸥的叫声,望着蓝天,尹安然觉得身心突然都放得很轻松很轻松,怪不得很多人都愿意在假期里出海,的确令人心旷神宜,忘却平常工作中的烦恼。
不一会,有鱼上钓,周明义收上渔线,用尺子量一下鱼的大小,又把它丢回海里。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尹安然看见了说。
周明义出奇地安静,只是一次次甩出渔线。
察觉出周明义似乎很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尹安然不再开口,他躺到甲板上太阳伞下的沙滩椅上,戴上耳机听起音乐。
不知不觉的,竟然睡着了。
突然之间醒来,尹安然竟不知今夕何夕,住的地方也能看到海,他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缓一会才想起来同周明义出海来玩。
尹安然急忙起身寻找周明义的身影,发现他就躺在旁边的椅子上,手枕在脑后,静静望着蓝天上的浮云,似乎在想着什么。
尹安然正想开口,周明义已经察觉到他醒了,转过脸问:“你饿不饿?”
尹安然想一想,点点头。
周明义起身,过了一会,推过来小小餐车。
尹安然探头过去看,除了白面包之外,其他都是切好或备好的水果,有哈密瓜、葡萄、橙、荔枝、芒果、香蕉、菠萝、椰肉、猕猴桃,草莓和黄桃都是用奶油拌好的。
“哗,这样丰富。”尹安然惊叹之余,忙大嚼起来,一面大叫好吃,一面点头。
周明义自餐车下面,取出冰桶,手势熟练地“啪”地一声打开了一瓶香槟,倒入两个杯中,递一杯给尹安然。
尹安然喝一口,冰爽的液体自喉咙滑下,香味自下而上散出,说不出的好味。
“这香槟和我以前喝过的不一样。”又给自己倒上一杯,尹安然问周明义。
周明义笑笑,“一般说来,只有在法国大小香槟省出产的葡萄汽酒,在法律上才能被称为香槟。比较有名的牌子是克鲁格。”
尹安然点点头,又喝一杯。
周明义只是慢慢品味着杯中的酒。
像是想到了什么,尹安然问:“为什么要喝香槟,有什么要庆祝的吗?一般都是要庆祝成功才会开香槟。”他采访过不少庆功会,见过明星开香槟倒在叠起的酒杯里的情形。
周明义侧着头想一想,“庆祝吗?庆祝,庆祝活着。”
尹安然笑起来,随即收敛了笑容,“你是不是有心事?”
“我并不是一个不知足的人。”
尹安然侧过身来,认真地看着周明义,“你怎么了?可以告诉我吗?”
“你很快就会知道。”周明义的声音很平静。
尹安然嘟嘟嘴,“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说拉倒。”
周明义改换话题,“不知芸姨和我父亲现在走到哪里了,也许也像我们一样在看海。”
“像我们一样看太平洋吗?”
“不,我们现在在南海,外国人称之为南中国海。”
“现在的话,感觉有钱真是好。”
“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周明义语气奇怪。
尹安然倒在沙滩椅上,头往后仰起,“有钱当然好,有钱,我妈才能出国旅行,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你如果想出去,我可以……”
尹安然打断周明义的话,“喂,你别误会,我只是说我妈。我如果要去自己会想办法。”
周明义为自己添上一杯酒。
尹安然又说道:“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谢谢你,你那样照顾我妈,那样贴心地为她想。”
“我很喜欢芸姨,老实讲,我见惯了职场上风风火火,一脸峥嵘的女性,看到芸姨这样温婉的女子,我很喜欢她,我父亲有眼光,芸姨真是他的良伴。”
尹安然叹息,语调苦涩,“但是我爸没有珍惜过她。”
“怎么讲?”
“他们真的是因为了解而分手的,”尹安然呼出长长一口气,“我爸和我妈没有共同语言,个性跟本不合适,他们相恋结婚,纯是一场误会。可是在这场误会里,我妈是最大受害者。”
周明义不由转脸看着尹安然。
尹安然抬起手,挡在眼睛上方,“小的时候,我不止一次看见我爸妈争吵,我爸脾气很不好,又好喝两口,说说就动手。我看见我爸一巴掌接一巴掌那样的狠狠打在我妈脸上,我那时才五岁,可是记忆竟是如此的鲜明,怎么样都忘不了。”尹安然痛苦地摇着头。
“所以我发誓,无论如何,我不打女人,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动手打女人。”
“后来,他们分开了?”周明义问。
“是,我妈的伤被同事发现,他们帮着我们两母子搬离,然后起诉离婚。我妈那时很不容易,带着我,她收入又不很好,吃了不少的苦头。”尹安然自嘲地笑,“我没本事,全靠我妈养,从小功课就不好,考不上学,打份小工。你就不同了,你和我天差地别,我很羡慕你,你有本事有能力,伯父最起码生活无忧,他的车子房子都有你一份,可是我,我办不到,原来的房子还是以我妈的名义,才申请租住的。我妈跟着我,只有吃苦的份,可是她一嫁进你家,哗,马上不一样。”
尹安然转脸看看周明义,“喂,我说这个你不会觉得我俗?”
“俗?谁不俗。”周明义笑。
“我说的可是大实话,我妈现在多好,伯父和你对她都那么好,什么都不愁,老有所养,出有车食有鱼,你送她那么名贵的首饰,常常让她同伯父出国旅行。如果我妈的旧朋友知道她嫁的周伯伯有你这样的儿子,一定吓一跳。”
“我有力量照顾家人一点,就照顾一点。你也一样啊,你也做了你能做的事。”
“也许他们不觉得,但是别人觉得,社会觉得。我和你不一样,我们不在一条起跑线上。”
“怎么这么没自信。”周明义用带着责怪的口吻说道。
“这跟自信没关系,这是能力问题。努力是一回事,能力又是另一回事。”
周明义笑了,把头枕在手臂上,转过脸,目不转睛地盯着尹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