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得化,我恍神了。」她拿了张纸巾抹去鼻尖上的唾沫,对小学时的同窗兼邻居致歉,「你在说一遍吧!这次我会仔细听。」
刘得化翻翻白眼,大摇其头,「我也不用跟你多费唇舌啦,总之不管你懂还是不懂,你最好买份寿险跟意外险,看看你这倒楣样,如果你有保险,医药费也不必愁了,更不用看你妈脸色啦!你这么一躺,家教工作也丢了,你说,找谁帮你?」
他一说完,她无神的眼皮忽然掀开,神智重回,她倾前摇摇他的手,「得化,等我找到新工作,我一定跟你买保险,你现在可不可以陪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鼠目半闭起来,今天的业绩看来又要挂零,他方才的劲头全没了。
「陪我回家一趟,我拿几件衣服。你有车不是吗?」
「你那个妈……我看算了吧!」他缩起肩膀,打了个冷颤。
小时候两家为邻的记忆犹新,方楠母亲的泼辣远近驰名,附近孩子很少有人敢上方楠家玩耍,他犯不着为了一张看不见踪影的小保单活受罪。
「刘得化——」她垮了脸,拿出撒手锏,「我认识一些医生,可以介绍给你作客户,你陪不陪我去?」
一双鼠目不敢尽信地衡量着一文不名的她,「你从哪认识的医生?看感冒的可不算,人家才不鸟你——」
「我说有就有,不信拉倒!」她鼓着腮帮子走出速食店。
「信、信、信,老同学了,为你两肋插刀,在所不惜……」他赶忙追出去,决定为了业绩冒一次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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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巷子附近绕了几圈,才勉强在暗弄角落找到停车位,下车后,凭着记忆寻找造访过唯一一次的老旧公寓。
巷口路灯明灭不定,他头一次搜索枯肠,编排着一些有力又合理的恫吓之词,让那个张牙舞爪、歇斯底里的悍妇不敢动方楠一根寒毛,他好心安理得的将方楠送回家。
心安理得?他真的为自己找了个麻烦了。张明莉说的没错,出了医院,他不该涉入病人的隐私,这一次,他确实越了界线。
靠近那扇摇摇欲坠的红色大门,他伸手摁了铃,大门却在同一时刻「碰」一声从里头被撞开,一名瘦小的年轻男子连滚带爬到门边,背后跟着洒落一准锅碗瓢盆,男子嘴里哀嚷着:「方妈妈,不干我的事,我不认识那个医生啦!你别打我啦……」屋里接连爆出孩子的惊惧哭声。
男子逃命似地奔出巷口;紧接着门口飞出一只行李袋,里头的衣服掉落一地;跟着是踉跄仆倒在门槛的方楠,和紧随在后的尖嚷厉骂:「你还有脸回来啊?你害家里害得不够,还想害我啊?当年我真后悔听你老爸的话,今天方家也不会到这步田地……」
妇人抓起一把衣服把甩在方楠头上,一只脚就要踹往地上单薄的背脊;他快速弯身搀住方楠,斜目偏视妇人,「你敢动她试看看!」
妇人愕楞,收住脚势,显然没预料成扬飞会出现在家门口,一时反应不上。他将方楠扶稳站好,衣服一件件塞进行李袋,提在手上。方楠打着哆嗦,素面惨白,紧扼住他手腕,内心的惊骇经由肢体交会传达给他;他镇定地拍拍她,微笑,「没事了,你回来前该和我说一声的。」
他的出现无异火上添油,妇人再度口不择言,「还说没关系?没关系人家会找上门来?你再装纯洁啊!口口声声看不上人家林家大少,原来外头早就有男人了——」
「你是要自己闭嘴还是我让你闭嘴?」他打断妇人话头,厌恶地皱起眉心,揽住脚步僵硬的方楠跨出门槛。
「妈——」方楠忍不住回头,「请你多照顾爸爸——」
妇人怒瞪她,一字不吭将门甩上,隔绝了她的殷盼目光。
她默然回过头,从他手上拿回行李袋,轻轻颔首,「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谢谢你。」她自顾自往前走,说话明显的中气不足。
他走上前,与她并肩齐步。「你回来是要证实我说的话?」
她垂着脸,初见的淡漠又笼罩两人。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他问。
她突然停下脚步,神情陌生又戒备,「成医师,你来我家有什么事?」
他停顿,想了一下道:「你不在家,我想你大概回这里……」他没说出口,他其实是想好好打发她这烫手山芋。
「成医师,」她打岔,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理由。「谢谢你这阵子的照顾,麻烦你太多了,有机会我会多介绍几个病人给您,谢谢。」
她脚步虚乏地继续走,到了巷口,对着经过的计程车招手,他不解地截住她手势,「你干什么?」
「找地方住啊!」她勉力一笑,不明他的干涉举动。
「你能上哪儿去?」她看起来瘦弱飘忽得快要消失在人间。
「暂时找家旅馆吧,明天再找同学帮忙。成医师,你快回去吧,再见!」她别开脸,语气冷漠得不近情理。
他不加思索,夺回她的行李袋,往停车的方向走。「先回我那里吧!不差这一晚。」顾不了越界这回事了,他多少涉足了这个事件,骤然撒手不管,晚上睡觉不会更安稳。
「成医师——」她骇然地追上去。「不用了,你不明白我的情形……」
「我不需要明白,那是你的家务事。」他斜睨她,笑道,「举手之劳罢了,不必觉得为难,医生作久了,偶尔爱管闲事并不奇怪。」
她漫踏在他背影里,微张着嘴,挣扎了一会,终于出了声,带着自我厌弃,「成医师,我刚才回家里,看到我妈……」她咽了咽口水,「我——想起来了,每一件事,全都想起来了。我不能跟你回去,你不明白,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灾星,我不想害了你。」
隔着那副框住他美目的眼镜,她捕捉到了流过他眼波的荒谬之意,他轻执起她尖下巴,淡淡撇唇道:「害我?就凭你?」
他松了手,昂首纵笑两声,回身踏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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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吃了半个钟头了,除了在附近摸摸弄弄的张嫂,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活动的迹象,他忍不住提问:「方小姐呢?」
张嫂停下擦拭动作,微露疑惑,「方小姐上学了啊!已经三天了。」
他放下碗筷,沉吟起来。
方楠在这栋屋子里隐形得可真彻底,从带她回来那晚开始,他再也没有和她打过照面;她早出晚归,白天上学,晚上兼家教,步履轻缓,沉默寡言,几乎可谓消声匿迹,仿佛没有存在过。原以为她会造成他居家习惯的不便,看来他是多虑了。
「对了,成医师,这个月的家用你给太多了,是不是还要买什么东西?」张嫂从怀里掏出钞票。
他做个阻止的手势,「多了一个人吃饭,不该多买些菜吗?」
张嫂莞尔,禁不住调侃道:「她那小猫食量,有吃跟没吃一样,瘦得我吹一口气就可以把她吹到门外,多买那些菜是浪费啦!」
「她不满意你的煮食吗?」她营养长期不均衡,挑食是最糟的习惯。
「我煮的菜,谁敢说不满意?」张嫂一脸奇耻大辱,接着走到桌沿,低头探问道:「成医师,你要留她留多久?」
他偏头看她,「怎么来家里的女人不只她一个,你却问起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