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行打开门,含着嘲讽的笑走了。
来得突兀,结束得突兀,小朱对成扬飞兴起由衷的佩服,他从头到尾表情如一,也不知说了什么话让钟怡干脆地走人,没有擦枪走火。
「小朱,下一个!」他平板着声调提示,拿起最上一本病历。
如果不是在医院,他会叫住钟怡,告诉她——他并没有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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潺潺雨声不断。
她半睡半醒,辗转反侧,眠意仍浅,眼皮盖不住转动不停的眼珠。她放弃了催眠自己,跳下床,「嘎」声关上窗,落雨的喧嘈立即被阻隔在密闭窗外。
重新回到床上,培养入睡的情绪。
但,没有干扰的空间里,笃笃心跳反而清晰入耳,更加难眠,她霍地又坐起,懊恼地抱着腿对着窗外干瞪眼。
睡不着,她不一定得待在房里;不能游泳,她可以在宅子里走动走动……
决定了,她如释重负地下了床,走出房门。
客厅留了盏夜灯,只够照明动线,她移动在每个角落、每扇窗前,雨势持续着不大不小,前廊壁灯映照下,车库是空的,成扬飞没有回来。
她走经沙发,把自己蜷缩在上头,靠在扶手上。
这么做没什么用处,不过是觉得心安罢了,她一点都否认不了,她在牵挂他!
两眼圆眨着,不知过了多久,头开始钝重,意识渐沉,在寤寐中,有脚步声趋近,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燥热的柔软贴住她的唇。
她很快张开眼,是他,发上一片湿意,大概是进门前一小段露天距离淋湿的。「你今天晚了。」她眯眼笑,有些赧然。
「有个手术很棘手,拖了点时间。」他温柔地拂过她刚醒像孩子似的脸。「你在等我?」
「下雨了。」她忧心地端详他,皱起眉。「你没事吗?」凉软的一只手掌摸上他的脸,这是疼痛外的另一种感觉,他的细胞对她起了反应,酥痒、抚慰,比刚才在医院用凉水冲浴时来得好受许多。
「我吃了药,好多了。」在替病人进行手术前,他服用了重剂量止痛剂,至今还在局部泛疼。
「如果不吃药呢?」
他苦笑,「就不能好好面对你了。」
她哑然,怔怔看住他,是不解和茫然。「这么疼?」他双眼仍微微充血。「多久了?这种情形。」
「一年多了,这半年比较厉害。」他不避讳地说着。每释放一点隐晦,他的胸口就轻松一点,他不介意她问。
「为什么?」她心脏抽紧,发现居然害怕那不能掌控的答案。
「因为——这不是我的脸啊!」
她一时呆怔,接着,咧嘴笑起来,笑得格格不停,身体歪倒一旁,是听到了不得了的笑话才会有的反应。
他面露错愕;她却突然止笑,跳下沙发,牵起他的手,步上阶梯,一步步走向他的房间。
「原来你是外星人啊!偷了别人的脸在地球上,那被你偷走脸的人怎么办呢?」会和她说笑,就不会是太严重的事,他是医生,知道该怎么做。
「他死了。」
她脚步顿住,反身看向他,发出不以为然的嗤声,「没了脸,那是羞偾而死喽?」她又笑,继续前进。
他今天才知道自己如此适合说笑,讲真话都被当成谎言。
一进房,她推推他,指着床,「衣服换下,躺好。」直接走进浴室。
他为之惊愕,她何时如此大方了?第一次亲密接解触时,她眼睛一直不敢睁开;结束时,钻进他的胸怀头也不抬;晨起时她早就不见人影,上课去了。几天来她巧妙避开碰面的机会,今晚她会等门,他还颇感讶异,难道想通了,全然接纳他了?
他依言换了睡衣,躺下,困惑地闭上眼,静待她给予的意外答案。
无数的男欢女爱经验中,他竟罕有的有了等待的想望!不再是从前般纯粹的情欲,一旦到达了释放那一刻,枯寂感同时亦来临,怀中女体也有了距离感,他依旧是一个人,一个无法打开心扉的男人。
未久,湿凉的贴触忽然出现在颊边,他下意识睁眼,方楠拿着毛巾,坐在他身畔,敛起笑意,认真地消弭他的疼痛,眼神温和专注。
「你——」他握住她的手,懊恼得说不出话。
「如果不够凉,我去拿冰块。」她征询道,指腹摸索他每个部位肌肤,「还好,没有上次这么烫,今天不必敷太久。」
「方楠,」他呵口气,「我早该想到的,你的想像力不会在这上头。」
「唔?想像力?」她缩了手,「我的方法有问题吗?你有更好的建议?」
他闭目颔首,「有。你肯配合吗?」
她耸肩,把毛巾放进水盆浸湿。「你说说看,替你跑腿没问题。」
他挪到床的另一侧,空下一处位置,「不必你跑腿,躺着就好。」
她绞毛巾的动作停了,红了半片颈项。「成医师,你真爱开玩笑。」
「怎么我说真话女人都不当真?」他斜嗔她,「你才说没问题的。」
她迟疑了一下,他不笑了,严肃中有气恼,「你放心,我不会对你不礼貌的,我想看着你入睡,你坐着我会有压迫感。」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在接近女人之前必须先声明无不良企图。她虽矜持,却不把有了亲密关系视为更进一步的依据,节制的习惯深深牵绊着她,他头一次感到皮相的无用武之地,她答案的不确定性使他心跳不由自主地快跃起来。
「好——吧。」像等了一世纪,她终于应允,表情还有顾虑。「等你睡着了,我就回房喔!」这两句话是安全宣言,杜绝了可能有的逾越情事。
他没好气,「随你高兴。」
她放下毛巾,两脚平放并拢躺好,两手交叠在小腹上,盯着天花板,像尊雕像。
「转过来。」他对她的被动真有些力不从心。
她缓缓侧身面对他,不安地紧抿唇,他灼热的气息回撩在两人间的十公分方寸地,她发热的两腮一直无法冷却,只得盯牢他新生的下颚青髭,不敢有半分胡思乱想。
可这真不容易,她没办法抹去那一幕幕在脑子浮起的欢爱画面,她怕是做错了决定,他是个熟手啊!她第一次甚至没什么难受的记忆,他让人沉溺的本领是她意想不到的。
「方楠?」他搂近她,她明显地倒吸口气。「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这张脸,你会不会——」
「失去?什么意思?」她撑开半闭的眼,两手摸上他的脸。
「就是失去的意思,比方说扭曲、变形、溃烂、惨不忍睹,不再像现在一样。」他平静地说着,没一丁点玩笑味道,像对病人解说可能的病情。
「这病——这么严重?」她喉咙忽觉发紧。
他勉强勾唇慰笑,「不是没有可能。」
她脑袋一片空白——什么样的病会导致这张完美的颜面损毁于一旦?她对美貌虽不执着,但完整的一幅画若被无情毁了一角,终是憾事。
「有没有……生命危险?」她咽咽口水,屏着气。
「这倒还好。」
她长长吁了口气,展眉笑了。「那就好,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这是她的真心话。
他眸子闪着异样的心绪,将她身子扣得更紧。「你,真的不怕?说实话,我不介意的。」
她一呆,不知该从哪个面向回答。「如果,你想让我一辈子都看着你,我当然不怕,我说过啦,不管美丑,总会看习惯的。不过,恐怕我没这么大的魅力和运气留在你身边吧?」说着不禁腼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