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在葬礼上为她掉几滴泪吗?」劭深抿紧嘴唇,他的话或许残酷,但谁又能要求一个从不知自己有手足存在的孩子,对刚出现在生命中、却已病危的亲人产生感情?
「我没资格要求你什么,只是觉得你有权利知道这件事。」隼棠的神情黯然。「我会找机会让你们见面。」
「有必要吗?」劭深转向占据一整面墙的书柜,浏览架上的藏书。「在她快死掉的前一个月,突然冒出个陌生人自称是她弟弟——」
「她只知道你是她舅舅的儿子。」
劭深突然无法决定哪个消息带给他的冲击最大,先是被绑架到苏家认父,接著来了个无中生有的表哥告诉他,他有个垂死的亲姊姊,然而她出生二十四年来一直被蒙在鼓里,除了她自己,这屋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她出生的秘密。
「连她都不晓得自己是苏老头的女儿,为什么你会知道?」虽仍站在书架前,但劭深的视线已凝聚在一本他念不出书名的书本上。
「苏老头的太太两年前告诉我的,她要求我别告诉萃英,因为在萃英心中,我和我父母才是她真正的家人。」也许是为了争取劭深的认同,也或许是对「苏老头」这称呼感到新鲜,隼棠的声音里有丝笑意。
「笑什么?」劭深回过身来,不悦地看著他。
「我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称呼我舅舅,私底下也没什么人敢批评他,我猜他大概安排了卧底。」隼棠越笑越开心。
「那你不怕有人躲在门外偷听吗?」
「他要我辅佐你、当你的家教,我想这多少给了我一点豁免权。」隼棠得意的说,但劭深的态度依旧防备、冷峻。
「我又不是小学生,不需要什么家教。」
「我知道,但他要你以後接他的位子,所以我得教你一些专业知识。」隼棠的笑容不变。
「他干哪行的?」
「他是四季度假饭店连锁集团的董事长,因为你是他唯一的儿子,这表示总有一天你得扛下这个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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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劭深坐躺在舒适得令他失眠两晚的双人床上,不断地回忆袁萃英瘦削的脸颊在乍见他时加速的苍白,虽然在那一瞬间过後,她展现出与袁隼棠相同的友善,但她眼中却存在著什么,让劭深相信她已知道自己的身世,当然还包括了她与劭深真正的关系。
令他纳闷的是,精明如隼棠怎么会盲目的没有发觉?
病魔已彻底毁了袁萃英的健康,她消瘦的程度几乎仅剩一副枯骨,她甚至无法下床走动,隼棠说她这无助的状况已持续了半年之久。
在她公然的打量之下,劭深一如往常的保持冷漠,也许他对她存有一丝怜悯,但他仍不愿软化脸上的严肃线条。多年来,他一直谨守著不要与人太过亲密的原则,因为太害怕失去。他这一生能拥有的东西并不多,十九岁才得知父亲的存在;十九年来被母亲视而不见;同学们嫌弃他有个舞女妈妈,更厌恶他以打架维护自己的尊严。十岁之前,他还拥有外婆的宠爱,然而在外婆去世後,他领悟到一什事:你越珍视的那份情感,到头来一定伤你最深,因为你无可避免的终将失去它。
在这份领悟下,他的心变得更敏感、更脆弱,因此他用尽一切力量为自己砌了一道铜墙,为自己的灵魂提供一份安全感。
「你长得很像舅舅。」袁萃英的话虽不带一丝恶意,劭深却很想告诉她,这句话对他而言是奇耻大辱。
「你长得比我更像他。」劭深冷冷的指出,在隼棠尖锐眼神的注视下观察她的反应,静静等待她咬下或避开这道明显的饵,但她只是微微一笑。
「我也这么觉得,大概是我妈妈和你爸爸长得太像了,兄妹长得像有个好处,即使被拆散,还是很容易认得出来。」她似乎意有所指,但劭深说服自己别太钻牛角尖,因为他们是一对从未相聚过的姊弟,何来拆散之有?
「她老是担心我哪天被人抓去当养子,都怪我小时候太皮了,爸常威胁说要把我送给别人。」隼棠笑著打圆场,萃英没有驳斥他的解释,不变的微笑仿佛在告诉劭深,他的猜测和试探都是多余。
「你是不是从楼梯上摔下来过?怎么连脸都摔伤了呢?」就一个虚弱的病患来说,萃英的体力显然还很足够,劭深从没见过如此憔悴的人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这是打架打来的。」他头一次向人解释自己伤痕的来源,也许是为了吓吓这朵病入膏盲的温室花朵吧!
「你会打架?」萃英看起来既兴奋又惊异,隼棠则在病榻旁不安的抚平床单上的皱褶。
「野孩子都会打架。」劭深带著鄙夷的心情等待他们脸上浮现厌恶。
「改天你得教隼棠几招,」萃英笑咪咪的,「免得他老被人欺负。」
「有保镖保护,干嘛跟一个野孩子学打架?」劭深斜瞪隼棠一眼。
「饶了我吧!我可不想让保镖一天二十四小时跟在身边,和女朋友约会时就啥也别做了。」隼棠苦著脸,萃英轻笑出声,劭深也差点露出笑容。
「要我教你也行,不过你得付钱。」劭深的条件令隼棠和萃英目瞪门呆。
「我要付钱?」隼棠低声重复他的话。
「你以为我是被人白打到大的吗?」
「我当你的家教还不够抵我学打架的学费?」隼棠的表情开始扭曲。
「我可没求你当我的家教。」劭深双手抱胸,不可一世的说。
「你要收多少?」隼棠无可奈何的问。
「一个月一万块钱。」
「一万?你这分明是在坑人!」隼棠尖声抗让,「你起码打个对折。」
「凭什么?」劭深不以为然的挑起一道眉。
「我是你表哥吔!」
「两天前我才认识你。」他的态度表明了「别用亲戚关系来压我」的讯息。
「你们两个好像女人似的讨价还价。」萃英咯咯轻笑,却不幸引起一阵乾咳,隼棠连忙过去轻拍她的背,喂她喝下一杯水後,她的咳嗽才缓下来,脸庞却因用力而涨红著。
「这样吧!我出一半,当做参观费。」萃英继续之前的话题。
「你要看我学?」隼棠惊讶地问。
「嗯,每天待在这里好无聊,我坐在轮椅上,不会妨碍到你们吧?」她充满期待的看向劭深。
「不会。」他冷淡地回答,看见她松了一门气。
「不过学费不能再低吗?一万块对我们这两个没工作的人来说,好像太高了点。」萃英再度期待的问,这次连隼棠都流露出恳求的目光。
其实劭深也不是真的有意收这么多钱,只是想捉弄他们一下罢了。
「五千元,不能再低了。」他的让步令隼棠眉开眼笑,而萃英本想展露出更灿烂的微笑,但她一扯开嘴角便开始咳嗽,咳得仿佛肺叶已经揪成一团,隼棠赶忙找来特别看护,最後,劭深和隼棠都被赶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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劭深在後来的两个星期中过得相当愉快,隼棠教他功课,他教隼棠搏击,萃英则总是在他们身边观赏、轻笑。他们不会排斥劭深的身分、不会对他的缺乏教养皱眉、不会恶意捉弄他的自尊心,更不会讽刺他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处境,在他们脸上,劭深看过这辈子最多次针对他而扬起的微笑。渐渐的,他接受隼棠和萃英成为他的家人,虽然他的态度依然冷淡,但相较於其他劭深根本置之不理的苏家成员,隼棠和萃英在他心中的地位显得重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