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河弯弯曲曲由西向东,西方离城不远我手之所指,正是最狭之处。我话说到一半,沈静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举手轻拍额头,想了想说道:「没有关系,我们可以试—试派人把北蛮兵引开或是直接冲进去……他们人实在太多,也许会有点困难……不管怎样,这是唯一的法子,不成也得成!」
他指了指手下的几名将官:「就是这样,你们几个现在就回去准备,让人家好好歇歇,我们天一黑出发,今夜动手!」
沈莹是最后—个退出去的人,神色间已没有刚刚的空茫,对着沈静笑道:「七皇兄,今夜出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我有话要同楚公子说,你把他借我片刻可好?」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会儿才像是一个同她年纪相配的十八少女,说不出来的娇俏可人,只是她素来对我就是不怀好意,现在我有伤在身,不知道她又想要做什么了。
沈静扬—扬眉,却是一口回绝:「你们两个能有什么话好讲?要说什么就当面讲出来,不要以为谁都不知道你那一点古怪心思。」
「七哥要是喜欢听,那也随你。」
沈莹嗤笑一声,天真之态尽褪,女人善变无疑,说道:「楚寒,我一向听人说你易容之术冠绝天下,长年易容,为的却是你自己的美貌无双,现在你右脸破相,想来没有什么好看的,但是本宫终归是恨你一回,你把自己的真面目给我看看可好?」
要求别人做事,自己仍是那样一副高傲无伦的样子,我不明白她于我到底有何心结,想了想叹口气说道:「有何不可?只是以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来说,莹公主还真是恨得理直气壮。」
取出药瓶手帕擦拭,我小心的避过右侧的伤口,长长的划痕不浅,想是再也恢复不了,本已不用再来易容——沈静是早已见过的,更加没有瞒他的必要:「好了,就是这样了——莹公主,你还要怎样?」
「原来你长得就是这个样子……」
沈莹呆呆地看着我,其意痴痴。神色之间仍是高傲,一如以往灼灼逼人的样子,其中却又仿若有无尽的悲伤无奈滑过,让我联想到哭着同父母要月亮的小女孩:「你果然如他说的那般好。只是为什么……为什么那许多的师兄弟,死的那一个却不是你那?」
「你说什么?!」
心头蓦地大震,沈莹识得师兄们?!沈莹却又笑了起来,嘴角轻轻翘起,像是想起了什么甜蜜的事情,满心满眼梦幻一样的神情,带着种说不出来的骄傲炫耀之意:「楚寒你可知道,我就是永平的妻子啊,论理,你原该叫我一声嫂子呢!」
「你嫁给了大师兄?!可是你……你明明……」沈莹明明就尚未成婚啊。而且若是真有此事,大师兄又怎会瞒我?
「永平若未死,我们自然就是夫妻。你可不知道他有多爱惜我,他常说我是这世上一等一的人,人长得美,性情又好,虽然总是像风一样,让他抓不住,可是只要是能博得我的一笑,他就是因此堕入阿鼻地狱,也会觉得甘之如饴……他从来都不知道,就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早就已经深深的喜欢上他了啊……可是他从来从来都不知道……楚寒,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你偏偏竟是这样的一个人呢!」
突然之间,泪盈于睫,沈莹豆大的泪珠滴下来,无声地落在地上,看上去仍是如珠如翠,我愣愣地看着她,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柳叶飞花,莺歌燕语的无忧谷,以及那—段我们五个人无拘无束,相亲相爱的时光,—时之间,也自痴了。
如果那时死掉的人是我,我会是全天下最幸福人……
沈静皱了皱眉,突然喝道:「沈莹,已经够了!你该下去准备了!」
「我的事用不着你管!你为我做过什么?你又能为我做些什么!」
沈莹蓦地尖声大叫起来,一迭声问道,沈静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语气冷淡,说道:「我的确不能为你再做什么,那么你现在来说这些话又有什么用处呢?」
「我……」沈莹一呆,声音仍是哽咽,顾盼之间目光已就灰了。
沈静冷笑,却放柔了声音说道:「阿莹,我一向疼你,你也的确为我做了不少的事情。但是人已经死了,你还有你自己的生活要过,再来提这些过去做什么呢?到了晚上我们就要出发,你还是先下去吧。」
沈莹歪着头听他说话,似懂非懂的样子,不一会儿笑了起来,幽幽说道:「七哥,你总是这般厉害。你放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会也不敢来坏你的事的。你自然知道,从小到大,那么多兄弟姐妹,我唯独不敢同你放肆的。」
出神良久,转身向外走去。我张了张嘴,想要叫住它,转念—想却还是作罢了。
大师兄与沈莹,沈莹与大师兄——这真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忽然外面轰然一响,如同天崩地裂一样,沈莹走到一半的脚步不由得停住了,我和沈静也都是悚然一惊,只见石墙上的灰土簌簌而落,转眼间门向两边打开,哈森又冲了进来,沉声说道:「王爷,北蛮架炮,整座山都被他们包围了!」
「……他们有多少人?」沈静脸上愀然变色,有了一瞬间的沉默。
「人太多,看不清楚。」
「……」换言之,既是无边无际。想不到只不过这么一会儿的时间,我们已经走到了末路的边缘。
沈静在室内快速踱了几步,对着哈森说道:「你和沈莹立刻带人从暗道冲出去,我不管会死多少人,能不能冲得出去,情况紧急,务求尽快炸掉堤坝;其它人同我一起向山里面撤,我等你们的消息。」他随手拿着一袭轻纱罩在我的头上:「我们走,楚寒。」
「王爷——」哈森皱眉看了沈静和我一眼,欲言又止:「你多保重。」咬了咬牙,转身冲了出去。
我们所处之地偏向山外,都还是一些比较宽敞的地方,越往内里走越是狭窄,人人都走得狼狈,到了山洞腹地,小径开始交错,每—条路都有随时崩塌的可能,人群渐渐散开,才不再显得那么拥挤。炮弹转换不易,间隔时间就长,可是随着那零零落落的,声声轰然巨响,前后左右的通路却开始渐渐塌陷,不断有石头落下来,人群慌不择路,分散得更开了。
我跟着沈静向前走,到了最后,那一条路上竟然只剩下我们两人,后面的路已被巨石挡住,前方的石壁却也是同样的摇摇欲坠。
我受伤不轻,—开始还可以勉强支持,到了后来伤口越来越痛,失血过多,全身—阵阵地发冷只觉得两只脚像是坠了千斤大石一样,绊在一块突起的台阶之上,几欲跌倒,被沈静伸手扶住,与他温热的肌肤相贴,身上一暖,不由得愣住了。
突然发觉,到了这个时候,沈静竟是仍在我的身侧!
「你……还在?」
为什么……不扔下我自己走掉呢?
沈静却是极其自然地将我的右臂搭在他的肩上,扶着我走了几步,一笑说道:「再坚持一会儿就好,哈森沈莹他们现在如果没有意外,想必是已经快要到了。」
「不错……」
只是要闯过这样的重重包围,却是谈何容易。我和他都十分明白,若是哈森能够成功,那么我们还会有—线生机,要是哈森沈莹失败,那么闷在山腹之中,死亡却只是迟早。他们现在却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