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捡起掉在地上的镜子,火苗一窜一窜的闪得出神,依稀能看出来,除了眼中平添一股沧桑,我跟之前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薄唇星眸,与我所绘之图一般无二,岁门无痕,究竟是楚寒入画,还是画中人出来变成了楚寒?
低低地叹了一门气,镜中人垂下长长的睫毛,竟是平添了一股妩媚,一个男人,要这样一张美丽的脸又有什么用处呢?反倒是见不得人。时间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东西,流久的岁月绝不会白过,只不过当一个人心心念念只愿青春永驻的时候,时间就把伤心刻在脸上,如果—个人不在意这些,那么时间要想留下什么,就只好把伤心刻在他的心上了。
幸而我有信兰威远,幸而我有剑琴!
把要用的东西依次摆好,回过神来,山风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大了起来,冷风入骨,在黑夜中听起来更是好像鬼哭神号,依稀就带出了一股莫名的抑郁压制之气,我倾耳细听:「剑琴,你们有没行听到什么声音?」
一种奇特的不安,似乎危险就在身边一样,我曾仔细看过身後,暂时并没有被跟踪的迹象,这种沉闷的压迫感,又是从何而来?
信兰皱了皱眉,也侧起了耳朵:「……好像没有什么动静……不管怎样,你还是快点化上妆吧……」
森林里除了风声,也真的没有别的什么动静了……难道真的是我的错觉?可是……我的直觉很少出错啊……
冰刃剑猛地出鞘,同时我用袖风扇灭篝火,左手牢牢地抓住威远信兰剑琴三个人的袖子,我悄声说道:
「这里不对劲,咱们走,先换一个地方再说。」
第十八章
我的话音未落,树林里蓦地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带著点外族的腔调,似乎只在我们几十丈外:「你们此时再走,已然迟了!」
火堆被我扑灭,林中本是一片漆黑,随著一声清啸,—股浓郁的油脂气味传过来,如同唤起了古老的符咒一样,无数支火把突然同时亮了起来,婉蜒向京城的方向,连绵数里,竟是看不到边际。声音传来的地方,更是被照得亮如白昼。
我看著眼前的一切,只觉得心头一阵阵地发寒。
整座森林,竟是布满了数不清的士兵!而这许多士兵,竟也能在我周围潜伏得如此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是一身黑色的铠甲,容貌粗犷,表情凶恶,有的人脖子上还戴著—大串人骨头穿成的项链,站在後排的人手中的大刀长枪灼灼的闪著寒光,仔细看过去,上面隐隐的还附有擦不掉的血迹。
如此大的阵势,如此高明的手段,如此强的阵容,这样的军队,只要见过—次就绝不会忘记,虽然我极不愿承认,但是来人的身份还是无法改变,他们是……蛮族……
无论是迁都还是守城,都已经为时过晚,足以给京城带来血与火的蛮族!
蛮族的纪律天下闻名,火光一闪之下,周围却猛然响起了齐齐的抽气声,离我们最近的一大圈士兵手里的火把蓦地都掉在了地上,与初冬坚冷的地面一接触,亮光又变得森暗,忽明忽暗的照过来,这许多人看上去却有点像是庙里的木雕泥塑。
低沉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
「你们在做什么?!」
其中隐含著一丝丝的不悦,声音虽低,却已足以使这些出神的士兵回过神来,手忙脚乱乱地捡起火把,凶神恶煞一样的人看起来却都像是遇到了天敌的猛兽。火光一下子又变得明亮起来。一个高大的男人缓缓地走了出来,浅棕色的皮肤,刀削一样的脸,身上佩著一柄大剑,看上去冷酷英俊:「只不过是一个稍微漂亮—点的人,就值得你们这么……的……」
他的话声突然顿住,像是突然看到了全天下最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眼中盛满了惊讶与愕然,整个人也愣在了当场,空气滞住,在这短短的对视里,我却只在看到了他身上掩盖不住的杀气与血腥,眼前的这个人,如同他的外表一样,原本只该是地狱里的修罗。
面对这样的人,我又要如何保住我最重要的三个人呢?对视良久,我心中只是忧郁,他的眼里却是闪过掠夺的光芒:「你是谁?名字!」
「楚……无忧。」寄名无忧谷,我只愿无忧而不可得。
「男人?」
「……当然。」紧张时刻,回答这样话的挫败感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没有关系!做我的人吧。我是北蛮王拓邑,是你,也将是你们所有中原人的……王!」
火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是一座山,沉沉地投射到我们四个人的身上,狂气逼人。
对於拓邑的提议,我只觉得屈辱,可是现在却不是能够意气用事的时候。
「你们是怎么到了这里的?」
不答反问,我急於知道他们如何能够无声无息就来到这里。拓邑的眼睛紧紧的盯住我,—瞬不瞬,那种肆无忌惮的样子,如果不是我有所顾忌,绝对会马上跟他拚个你死我活,他倒是很乐意为我解惑:「中原人太笨,要想瞒过你们的耳目来到这里,实在是容易至极,只不过以前的北蛮王都没有想到罢了。」
淡淡的语气里满含对自己的自信与对别人的嘲讽。
「如果,把守住进京的道路,那么凌关被破的消息就不会太早的传过来,如果,走的只是山间小路,那么看到你们的人一定不会太多……」
他眼里的残忍突然加重:「如果,杀掉所有见过他们的人,那么,当然就没有人会知道我们……曾经来过!」
「你们竟杀了所有见过你们的人?!」
疯狂的感觉蓦然席卷了我的全身。
荒野小村,世外桃源,人不会多,可也,不会太少,为何林子中会有这许多的阴森鬼气?那必然是紧随他们而来的不散冤魂。
拓邑大笑起来,像是对待胆小的宠物一样,语气亲昵又无奈:「死一两个人又算的了什么?无忧,明天我才能让你看一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死人呢。把你手里的玩具收起来,乖乖的过来吧,不然,就算是你这样的天姿国色,我也不会手软,舍不得同他们一起放在城门上,我总还舍得挂在我自己的寝宫里!」
我身後的马匹突然长声嘶叫起来,我要逃亡,带出来的自然是千里良驹,没想到这样的宝马良驹,能抵得住变故骤生,光明乍现,却挡不住拓邑的一身杀气与凶残,远方山谷中隐隐约约地跟著传出几声马嘶声,来的,也并不仅仅是蛮族的步兵!
而这里,却已是京城近郊……
剑琴信兰威远都不会武功,他们都是我最珍惜的人,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他们有任何的损伤,形势极其不利,但是尽管不愿承认,看拓邑这样了对我感兴趣的模样,利用这一点,四个人一起全身而退也许不是那么艰难,可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我所能想到的却只是刚刚卖糖葫芦的小姑娘,甜腻的声音—遍一遍地只是在耳边回荡:「几位走好……几位走好……几位走好……哦……」
红红的小袄,不知道沾上血之後又会染出什么颜色?那种颜色,可是叫做死亡?
我曾天真地估算过,当暴风过後京城里那许多的灯火还会剩下多少,却没有发现,原来当一艘行驶在海里的大船进水沉没的时候,无论这艘船曾经亮过多少盏灯,最後剩下的都只会是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