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襄随口说着客套的恭维话。对方应对得体,从始至终都谦虚有礼。柔顺温婉的态度,声音低柔缓和,配上那与韩嫣六七分相似的秀丽面容,让人看了,心里很是舒服。就像卫青一般,即使因为流言而对其有再不堪的印象,当面见了,便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是天性如此,还是跟在卫青身边学出来的?曹襄不知道,他只知道,作为“佞幸”的弟弟,韩说能够这样处事,实在是幸莫大焉。
曹襄记得,韩嫣死后,刘彻曾经把韩说当成替身宠爱过一段时间,之后就冷淡了,把注意力集中到卫青身上。想到这里,曹襄又觉得莫名骄傲:卫青之才,又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比的?作为武人,韩说的才能实在并不出色,如果没有韩嫣,刘彻不会宠幸他,如果没有卫青,恐怕谁也不会知道有他这么一个武将。
两人随口说着闲话,酒席上他人早就觥筹交错,都无所顾及,互相灌酒,更有人借着酒劲光了膀子开始比武。有喝的差不多的人过来拉他们,拿了酒壶就濯,嚷嚷着不喝就不是真汉子。曹襄曾经到过卫青营盘,见到的都是气氛凝重、军纪严明,哪里见过这阵仗?促不及防,被硬灌了几口,呛的直咳嗽。
卫青的朋友就是自己的朋友,应该和他们好好套近乎,曹襄想着,也不顾身份,和他们大碗大碗地拼起酒来。韩说只是笑眯眯地看他,小口地抿。
等到曹襄面色双眼都赤红,从人群里跌出来,滚翻在地,韩说过去,将一枝折断的羽箭推到了曹襄面前,道:“平阳侯认得这个吗?”
曹襄把它拿起来,眯着醉眼仔细端详了一番,才大着舌头道:“这是匈奴的箭。”
韩说点点头,又拿过一个酒壶,打开盖子,递给曹襄,“请平阳侯闻一闻。”
曹襄接过来凑到鼻前嗅了嗅,道:“好酒,还不错!”
“这酒是要给卫将军的,被人下毒了。”
曹襄立即瞪大了眼,韩说叹息道:“出外征战,长途跋涉,匈奴人凶残狡猾,别人只见凯旋的风光,却不知要经受多少磨难多少凶险,回到家里也不得安生,得随时提防奸细的毒手,卫将军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韩说最后一个字还在嘴里,曹襄已经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卫青正和公孙敖说话,冷不防一个人扑到身上,吓了一跳,细看却是曹襄。
“我要从军!”曹襄紧抓着卫青,从牙齿缝里恶狠狠地逼出这几个字。
“啊?”
“我要从军!你给我开军帖!”
“平阳侯喝多了。”卫青微笑。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喝了不少。
曹襄却不依不饶:“你能给李广利开军帖,能带韩说出征,就不能让我从军吗?本侯要从军!”
卫青摇头苦笑,命人带曹襄去休息,曹襄却死活不松手。卫青没法,只好亲自带曹襄下去。
公孙敖目送他们离开,心中口中,都是一片苦涩。
他原本打算保护的人,再也不是那个在他怀里哭泣的小孩子。小孩子迟早都会长大的,可他并不知道他能飞那么高。卫青比他想像的飞得更高,更远。飞得太快,太高,让他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望尘莫及。
曹襄一边走一边嘟嚷:“本侯要从军……去杀匈奴……”他抓着卫青,“卫青,卫青,我们是朋友吧?想害你的人太多了,而你这家伙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我从军了,就可以好好照顾你了……”
卫青笑道:“是是是,多谢平阳侯美意。”
韩说望着两人的背影,似笑非笑。
烟花已逝,青岚当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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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两人的谈笑就进了刘彻的耳朵。
迅速召来卫青,刘彻道:“你和曹襄倒走的越来越近了,就算要互诉衷肠,也请先看看地方。”曹襄凭什么在他赐给卫青的宅子里和卫青谈笑?他恨透了这个所谓的媒人,多事!
如果不是太后出面,他根本不想对郑如玉做任何表示。而就算有太后出面,他也绝对不会承认其他什么人是卫青的正室夫人,顶多只承认郑如玉是卫青的侍妾。
卫青一凛,道:“臣不敢有违皇命,但也不敢失了礼数。”
卫青感到莫名的愤怒以及悲哀:原来自己的一切都被刘彻掌握着,哪怕是在自认为的家里;刘彻可以任意来去,在就寝时间把如玉赶到外面,也可以知道自己和谁什么时候见面说过些什么话。
刘彻脸拉长了:这算是什么回答!我不是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和他走的太近吗?今天问一下,难道你还有理了不成?便故意道:“哦?那你们不失礼数地聊了些什么呢?”
卫青并没有将负面的情绪表现出一丝一毫,笑吟吟地答道:“臣之子满百日,和几个朋友一起喝几杯,平阳侯多喝了几杯。”刘彻脸拉的更长了,他知道这次宴席客人都是卫青最亲近的人,什么时候曹襄居然也成为了其中之一?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他们究竟有些什么样的来往?
又听卫青道:“喝多了,就难免话多一些。不过听平阳侯的意思,似乎有意投军。皇上,这阵子淮南王与衡山王不稳,看在这时节平阳侯提出从军,皇上怎么看?”
卫青这么一说,刘彻立即陷入考虑中,曹襄乃功臣之后,算得上是年轻一辈中出色的青年俊秀……
两人仔细地商量了一番,最终确定了曹襄的武职。
等到卫青离去,刘彻心满意足地去更衣,“更”到一半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是为了教训卫青才把他叫来的,什么时候变成了讨论国事?但不可否认,自己也许就是因为想和卫青在一起静静地研究,听他用安详中正的态度和语气分析与诉说。
暗杀的事情他听说了,卫青可谓是他刘彻最信任最得力的助手,淮南王与衡山王他们正图谋不轨,自然会向他下手。这个卫青,遇到危险不找他商量也不告诉他,好吧,不说就不说,偷偷找人暗中保护总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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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五年春天,刘彻令车骑将军卫青率领三万骑兵,从高阙出兵;卫尉苏建为游击将军,左内史李沮为强弩将军,太仆公孙贺为骑将军,代国之相李蔡为轻车将军,都隶属车骑将军卫青,一同从朔方出兵;又令大行李息、岸头侯张次公为将军,从右北平出兵,再次讨伐匈奴汗国。
这一仗,大汉国的军队捕获了匈奴汗国的小王十多人,男女民众一万五千余人,牲畜数千百万头。消息传回京城,整个朝廷自然是欢欣鼓舞。卫青领兵凯旋,走到边关迎来了刘彻的使者。使者带来的是大司马大将军的官印和刘彻的旨意。卫青得官印成大司马大将军,班师回京,家也顾不得回,首先要做的就是进宫覆命和谢恩。
麾下各人论功行赏暂且不提,卫青也封邑加六千户,长子卫伉被封为宜春侯、次子卫不疑被封为阴安侯——连襁褓中的三子卫登也被封为发干侯。这封赏厚重的让人不敢置信,卫青惊讶之余,又觉苦涩:刘彻用这样的方式宣告对卫家的宠爱,同时再次强调了如玉侍妾的地位,他不承认如玉是自己的结发妻,他宁愿另外赏赐长子卫伉爵位,也不承认卫伉是有资格继承自己爵位的嫡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