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猛然抬起脸,甩手狠狠地给了凌一记耳光。
“啪!”清脆而响亮的声音。
凌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暴怒的神情怪异地冻结住了,又仿佛崩溃般地垮下。
夜抓起日魂剑,架到凌的脖子上,嘶哑地叫喊:“他是你的兄长啊,你竟下得了这个手。西翮凌,你当真如此心狠手辣?!”
凌拽紧了手心,双目尽赤,用狂乱而迷离的眼神盯着夜:“你心疼了?你在乎他甚过于我?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
“你闭嘴!”夜的手一震,剑锋斜斜地滑过,在凌的肩胛处割出一道深深的伤痕,血流了出来,却不甚显眼,因为凌本就满身血迹。
凌忽然沉默了,在黑暗中痛苦地颤抖着。
火焰般的剑随着夜的手无力地落下,插入地里。夜拄着剑,将脸埋进臂弯里,他的声音如风中的残烛,摇曳欲灭:“算了,什么都不要再说了,马上就要走了,我们也不要再吵了,好不好?”
浮云残月两相思、两相聚。月光愈淡了,夜色愈浓了,黑暗中,连人的表情都模糊了,感觉到的只有温度,冰冷的,或者是,炎热的。
“夜……夜……”凌痛苦地喘息着、呢喃着,“我什么都不想做……什么也没有做,我只是想留住你、只是想留住你,仅此而已。”
“不……”夜摇头,一抹深蓝色的月光从眼角滑下,淌到唇边,凝成了一滴小小的水珠,“留在你身边,只会让我发疯,我真的……累了,也怕了。行行好,让我……走。”
凌绝望地伸出手,就像溺水的人一样抓住夜不放,紧紧地抱着,痴痴地在夜的耳边低语:“你为什么要怕呢,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很贪心吗?为了你,我可以抛弃一切,甚至我的命,即使变成了鬼了,这回我也要让魂魄留在你的身边,保护你。为什么要害怕呢,是我爱你爱得不够深吗,是我爱你爱得不够多吗?是吗?”
“不要问我……”喉咙很酸,有什么东西苦苦涩涩地要涌上来了,又生生地咽下。夜的眼波如水,淹没了惨淡的月光,他的嘴唇慢慢地贴近了凌的额头,轻吻,“现在我只能回答你……请让我离开你。”
“不!不!”凌惊恐地拒绝,将夜抱得紧紧的,紧得夜透不过气来。
柔软的、冰冷的嘴唇,拂过凌的额头,小小的吻,又细又碎,仿佛羽毛沉入水底,仿佛蝴蝶掠过花阴,没有痕迹的流连。夜缓缓地掰开凌的手,小心地、用力地,一指一指。
“让我离开你。”夜捧着凌的脸,很认真地看着他,温和地轻声絮语,“我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好好想一想。以前的我们太冲动了,什么都来不及去考虑,匆匆忙忙地就到了今天,而现在,真的……需要想一想了……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最重要的?”
“太迟,太迟了。”凌的声音就像是在呻吟,“我已经爱上了,放不下了,还有什么需要考虑的呢?”
夜柔柔地抚摸着凌的脸,深蓝色的月光在眼波中泛着水的涟漪,丝一般地缠绵、梦一般地朦胧:“你必须冷静。让我一个人……好好地想一想,而你在这里等我,好吗?”他的手捂住凌的眼睛,倾身,轻轻地咬了咬凌的耳垂,“让我决定一次,就这么说好了,你在这里等我,凌,等我想清楚了,我就回来找你。”
细细软软的话语,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淡然与……决然。红叶在黑暗中一片一片地凋零,落寂无声。
凌乞求般地拉住了夜的衣袖,可是那轻轻薄薄的绸缎却像云一样,无法掌握,从他的手中飘走了。
夜抓住日魂剑,撑着剑站了起来。
“在这里等我,一定要等我,否则,我回来就找不着你了。”这么温柔地笑着、说着,而他已经决定了,不再回来。累了,怕了,即使什么都不能够做到,还有一件事情……只有这一件事情可以由他掌握,那就是逃跑。
凌徒劳地伸着手,却什么都抓不到,除了月光。
落叶沙沙地响,那是夜离去的声音,像虫子在慢慢地啃食着身体内部某种东西,一点一点地咬掉、吃光。
凌觉得胸口下面仿佛被掏空了,轻飘飘地找不到心的位置。长长久久地跪着,如岩石刻成的雕像般,凝固不动。等待,在那个人回来之前,他想,他会一直一直等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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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晚,太阳坠落在世界的另一方,没有光线遗留下来。
一个人孤独地走着,找不到目的、找不到方向,只是离开……离开而已。
背后有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夜,每走一步就绊一下,绊得生疼,可是宁愿疼着,却强迫自己不能回头。想跑,跑不动,想停,停不下,身体宛如被下了咒语,在灵魂之外移动。
周围的空气在忽然之间凝固住了,冥冥的月光妖异地掠过天幕,又隐没。
紫琉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夜的面前,阻住了夜的去路。黑檀色的长发、黑檀色的眼睛,比夜空更阴暗,发出清冷锐利的光。暗夜中的女王,尊贵而深沉,傲然而立。
天愈发阴了。
夜停下脚步,用淡漠的眼神看了看紫琉璃,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涩涩地道:“终于想要杀我了?”
紫琉璃的嘴唇动了动,又紧紧地抿住了。
夜木然地笑笑,迈着沉沉的步子继续向前走。
三步、两步、一步。夜走过紫琉璃的身边,交错之时,紫琉璃倏然动了,掠手夺过夜掌中的日魂剑,抬腕,反手抹过夜的颈项。
夜幕下,阳光乍闪,带着绯红的血的痕迹。
夜捂住喉咙,摇晃着,软软地跪倒在地上。不太深也不太浅的痕迹,恰恰划过了颈上原有的伤痕,血从身体里流了出来,缓慢地透出指缝,无法停止的趋势。
“为什么要和我争?”紫琉璃的声音像冰一样冷,冷得打颤,“明明是你不想要的东西,为什么一定能够要从我这抢走?”
夜想回答,但喉咙疼得说不出话,他只能无奈地对自己凄然一笑。
紫琉璃蹲下身,生硬地扯起夜的头发,强迫夜抬起头来,直直地瞪着夜:“从我一出生,族中的祭司长就对我父皇说,我的姻缘应许于西方白虎。玄武白虎,天定一世相偕,所以我一直在等着他的出现。当我在朱雀国第一眼看见他时,我的心就乱了,我爱他,比你更甚百倍地爱他。”
紫琉璃的语调尖利了起来,像是要生生地要夜撕成碎片,“我父皇为了替我救他,逆天召魂,因此而折寿。我嫁给他五年,没有违逆过他一句话,为了他,我可以付出一切,而你……你只是这样简单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什么也不用做,就把他的心带走了,洛夜,我恨你!我恨你!”
“对……对不起。”夜努力地想开口,和着血沫的声音只有他自己可以听见。说不出口的抱歉,是对谁的?
风掠过,不太大,却冷到骨髓里。天空静静地沉默,很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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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的月光是从天的尽头飘下的一幕烟纱,拂过凌的银色长发,凝结成薄薄的白露之霜。月如水,淹没了夜晚的空气,带着一种寂寞的味道,涩涩的、冷冷的,从指尖漫过发梢,将人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