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灏,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几乎就要后悔了,怎么办?”宋劭延情不自禁地抱住他。
“那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文灏温和地说。
人生不仅包含相逢,还包含离别。这个道理,只有能够懂得的人才会懂得。
他们深情相拥,默默无言。
太阳眼看就要西下了,预示着又是一天即将结束。光阴似箭,去日无多。
文灏突然想起李商隐那首千古传颂的《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何当?何当?
“劭延,”他横下心,“我一直没弄明白,你喜欢我吗,可是喜欢我什么地方呢?我长得又不像女人,而且个子也高……”
“我长得也不像女人,且比你你还高,你不也对我有感觉。”宋劭延一脸的这个问题太简单了。
“喂,你要摘清楚,我跟你不一样,我对其他的男人可不会有这方面的好感,大学时我的梦中情人还是阮玲玉呢。”
“那更好呀。总之我对你而言是特殊也是唯一就行了。”
文灏沉默下去。他把头栖近宋劭延的胸膛,呼吸间闻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混和着香皂、烟草和汗液的淡淡体味,这里面有雄性阳刚的味道,和幽雅馥郁的女人香完全不同。但是他喜欢。
同样的味道,相信自己的身上也有。宋劭延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觉得一点也不难闻?
“我们来做吧。”他直起身子建议道。
“做?”宋劭延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从前和苏公子,难道就只是听听戏喝喝酒这么单纯?”废话,不做爱难道做饭?
宋劭延转惊为喜,“文灏,那会很痛。”
文灏的主动他求之不得,但他还是决定先打预防针,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强迫。
“我知道。”文灏满不在乎。“所以我会小心的。”
他会小心?宋劭延突然发现这个问题有沟通的必要。
“文灏……”他不是很愿意相信地求证:“你该不会……想让我做‘这个’吧?”他翘起自己的小指,弯了两下。
这下轮到文灞吃惊了,“你……想做‘这个’?”他翘起自己的大姆指。
“我一直都是啊!”
“不行,我绝对不做被插的那一个!”文灏忍不住开始暴粗口,最夸张的是,他居然还顶着一张一本正经,严肃凝重的脸,以像在讨论该派哪一个连深入后方包抄才更合适一样的表情说出这样俗不可耐的话。
宋劭延脸上堆满狞笑,“那可由不得你!”他盼这一天不知道盼了多久,那略瘦但一定覆盖着薄薄柔韧肌肉的赤裸身体,那平常单纯却在自己的挑逗下露出迷离神情的绋红面孔……梦里早已出现过好多回,要不是因为太过爱惜,他早就霸王硬上弓了,难得爱人主动提出来,岂有让机会白白溜走之理?
既然谁也不愿做受,不妨用力量来决胜负吧。
“喂,你干什么?”
“当然是到床上去做比较舒服。”
“那你放在我这里的手又是什么意思?!”
‘如果只有我有反应,那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你要是再这样,小心我扁你喔!”
“我可舍不得打你呢,你居然舍得吗……我要是是受伤了,就又少一个技术娴熟的飞行员哦。”
“……混蛋!”
“总之我会很小心的……”
那天傍晚的宋宅,鸡飞狗跳,硝烟弥漫,真是打得比世界大战还精彩。
***
冬日的一天,文灏走过康庄三号楼,只听得楼里传来软软甜甜的歌声。
也不知是哪一个歌星,正在无限哀怨地唱:将我牵牵挂挂的心,托付给飘飘漾漾的人……
呵,飘飘漾漾的人。文灏情不自禁地向空中望去,虽然明知什么也望不到。
不知不觉,宋劭延离开重庆已经快半年了,可他居然还没适应过来,总觉得身边没了那个说话刻薄的男人,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何况那幢三层楼的房子,一个人住也免太大了……看来,自己还真是犯贱啊。
“陆大哥,你在看什么?”不知何时,他的小友鲜继康跑了过来。
文灏冲她笑笑,把手放在裤袋里:“我在看有没有飞机。”
“飞机?”继康的脸顿时变得刹白,“我们快点找地方躲起来!”
由此可见,日本人的空袭有多么恐怖,连小孩子都谈机色变。
“九姑娘,我说的是可以帮我们打跑日本飞机的自己人的飞机。”他笑着向继康说明。
宋劭延他们在昆明打得日本人落花流水丢盔弃甲,可说是保住了一方的安乐,堪称功德无量,可是听说缅甸那边的战况却不容乐观……
鲜继康很快就跑到别处看热闹去了,文灏独自站在小楼前,操着双手,放任自己像个怨妇一样继续长嗟短叹。
突然,两个年轻男人从三号楼里搬出林林总总的行李。看来,房客又要变了。
只听那两个男子边走边议论:“这里挺好的嘛,为什么还要搬走?”
“因为新居更好啊。你知不知道那里叫什么?神仙洞!哈哈,住在神仙洞,快活似神仙……”
“享福的又不是你,空高兴什么。”
……神仙洞吗?连文灏都羡慕起来。
那个地方他去过,美得像仙境,尤其是这个时节,成百株的小沁口腊梅竟相绽放,真是“琪花片片黏瑶草,风来袖底暗香满”的境界。
不过,再美丽的景色,也是两个人一起看可以陶醉至死,一个人单独看则会寂寞至死。
孤独与惆怅再次袭上心头。
文灏不由想起昨天独自在书房中,百般无聊听着《霸王别姬》。
那些楚国的战士,在刘邦的帐下,整齐地唱着:田园荒芜胡不归;千里从军为了谁……
胡不归啊胡不归,文灏当然心知肚明为了谁。
为了那永老无别离,万家常团聚的梦啊。在抗战的岁月里,唯有心怀梦想,才能在永远的绝望中坚守希望。
可是理智与情感是两码事,再怎么说服自己,某些心情还是难以割舍。
这时远远的走过来一个人。身形鹤立飘逸,文灏觉得他竟有七八分像宋劭延。
陆文灏,再这样下去阿猫阿狗你都能看成宋劭延了吧。他暗暗自嘲。
“文灏。”那人走近了,取下头上的船形帽,抖落一身的风尘,轻声地呼唤他的名字。
居然真的是宋劭延!
文灏只是眨眨眼,没有多余的反应。
“喂,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宋劭延没有得到想像中的欢迎和拥抱,似乎格外失望。
他们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一株没有多少生气,在冬风里颤抖的南天竹横亘在中间,仿佛是出于嫉妒,不愿让他们靠得太近。
“劭延……”文灏终于发出声音了。
在他发出声音的下一瞬间,他们已经把南天竹踩在地上,牢牢地拥抱在了一起。
宋劭延的身上,在汽油和阳光的味道。
文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宋劭延回到家的,只知道回过神来时,他仍然把脸埋在他的肩头上;他则把手臂环上了他的肩膀和背部,一直没有分开。
“你没有什么话来犒劳一下我吗?”宋劭延问。
文灏不出声,也不抬起头来,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太多思念,太多牵挂,教他如何说起。
“我是来和政府讨论运输航线的开辟问题,有两天时间。有些细节讨不讨论无所谓,来见你更重要。”宋劭延喃喃说道。
“你这种做法……太不负责任了。”文灏高兴得几乎要哭出来,嘴巴却依然不肯坦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