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初雪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不知道。”
“为什么这么说?”他捧着已空的药盅仰头望我。
“因为我确实不知遵啊!”我拿过药盅放到桌上,“虽然你一直说我是你的朋友,可是你从来没告诉过我怎样才算是朋友。”
“那又如何?”
我坐到他旁边,拢了拢他滑下肩头的外衣,道:“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称之为朋友。是偶尔和对方一起玩,还是一直陪在对方身边——就像你和我一样?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是不可能做他的朋友的。”
“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因为我要照顾你啊!”我说着,白了他一眼。
他愣了下,然后笑开来:“初雪。”
“干嘛?”
“好苦哦!”表情一变,他皱着脸像只落了水的小狗般可怜兮兮地望着我,“今天的十全大朴汤也好苦哦!”
“是、是,我知道了!”边答着,边从袖袋里掏了颗糖扔进他嘴里,“不过,你今天的反应倒是比平时慢了许多。“
“那是因为啊,”他抿着糖淡笑道,”我今天尝到了比十全大补汤还要苦的滋味。”
“哦,那是什么?”莫非大夫又开了新药方?
他挨到我怀里,笑呵呵地对我说:“你知道吗,初雪,我是个非常小心眼的人哦!”
“是吗?”
“是呀!”
“哦,我知道了。”了解地点点头,记下他的又一劣性。
环在腰上的手紧了紧,我低下头,看见怀里的人闭着眼,嘴角噙着笑,像个喜欢赖在大人怀里的小婴儿,十分可爱——但他确确实实是皇甫一族的少主,就如同那位年轻的国师,两人都是无比尊贵的身份。
“国师……找你什么事?”那人看着自己时的眼神虽无恶意,却总觉有些复杂,就像在透过我看着什么人一样……
怀里的人仰起脸,犹豫地望向我。
“怎么了?”我问。
他坐起来,怏怏不乐地说:“他不是来找我的。”
“哎?”
“说是来探我的病,其实,真正的目的应该是你。”
“关我什么事?”
“八成是知道了初雪是式神的事,想来瞧瞧你究竟是怎生的模样吧!”
“……我是怎生的模样?”
“初雪漂亮得就像幅画一样!“
又是漂亮?今天已是第二……第三次听人这么说了。
“可是,我是式神的事,不是只有皇甫家的人才知道吗?”国师又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皇甫炽两手支着下巴叹了口气:“我想我知道是谁传出去的。那个人的话,会这么做并不奇怪。”
“哦?是谁?”
“……有机会你会见到他的。”他伸手抱住我,笑嘻嘻地又蹭过来,“别管这个了,初雪,说好了今天要一直陪我的,还有一下午的时间,我们来玩什么好呢?”
“……”我低头,静静看着一派天真无邪赖在我怀里的人。
“怎么了,初雪?怎么都不说话?”他仰头,眼带关切,缠在腰间的手抱得死紧,像是在怕着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没什么。”我回道,抬手将他再度下滑的外衫拉好。
很多事,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
所以,暂且,就这样吧。
* * * *
天转晴后,皇甫炽的风寒也好了,这都得归功于他这些日子的足不出户。
族人们对他难得的安分感激涕零,夫夫更是感动得无以复加,在确认皇甫炽风寒痊愈时,甚至失态地拉着我的手直嚷“太好了太好了”,完全忘记了他平日里对我的避之唯恐不及。
在去厨房拿药的路上,看到家仆们谈论着他们少主的病况,个个喜上眉梢。
我不懂,不过是风寒好了而已,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
我问梅香,那丫头躲躲闪闪地回道:“以往少主若染上风寒,没一个月是不见好的,所以这回大伙儿才会这么高兴。”
……是吗?没一个月不见好,是他不肯好好静养的结果吧?
曾经好几次见他敞着门坐在门口望着院中的风景,有时三更半夜还会爬起来跑到院中玩雪,只要兴之所至,他是不会顾忌自己虚弱的身体是否承受得了。
我不知道皇甫炽是怎么想的,但我从不觉得,他是个会求死的人。硬要形容的话,他的态度就像梅香说的——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看。
不过,近段时日以来,他似乎开始看重自己的命了。不会再忘了在单衣之外再加件外衣,进屋时也记得随手带上门,大夫叮嘱的忌讳也都乖乖照做,一举一动堪称是病人的典范——
是什么让他改变的?
我百思不得其解。
即使日日夜夜陪在他身边,我依然不懂他。大概,人类本就是复杂难懂的吧?
正想着,却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怒气冲冲地从伫雪院跑出来。来不及闪避,两个人一起狼狈地跌倒在地。
“你走路长不长眼睛啊!”对方头也不抬地吼了过来。
我不理他,看了下护在怀中的药盅。完好无损,很好,不用再走一趟。
“喂!我说你撞了人也不道歉吗?还是说,本家的家教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他抬头冲我吼道,稚气的脸庞看起来不知怎的有几分眼熟。
我撩开刚才跌倒时披散在脸上的发丝,疑惑地看着眼前生气勃勃的脸,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
“你——”他的怒骂声戛然而止,只呆呆地盯着我的脸眼眨也不眨一下。
怎么,撞鬼了吗?
“初雪!你没事吧?”
我循声望去,看到皇甫炽从屋里出来,疾步跑向我。
“要不要紧,初雪?有没有哪里会痛?”一双细瘦的手扶起我,他焦急地扫视我全身上下。
“我没事。”我说,捧着药盅站定,看他拉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拭我身上的泥溃。
边擦着,皇甫炽皱起眉,“衣服都弄湿了。会不会冷?赶紧去换一件吧!”
“好。”我应道,转头迎向另一道紧盯着我的视线。
“……你——就是初雪?”一旁的少年不可置信地问。
我不明就里地点头。
他张口结舌地望着我,什么也没说,然后像意识到什么忽然转身飞也似的跑开去。
“……他怎么了?”我疑惑地看向还在替我擦泥渍的人。跑那么急,不怕又撞到别人吗?
“谁晓得!可能是之前被我吓到的缘故吧?”皇甫炽无所谓地说。
吓到?“你做了什么?”
“我命令他不许再对外人提起你。”
“哎?”
“就是他对外泄露你的事。”
那个人知道我是式神?那不就是说——
“他是皇甫家的人?”
“对。”皇甫炽轻叹口气,“他叫皇甫少玠,是少玦同父异母的弟弟。”
* * * *
“哎?”
“在看什么?”
从内室出来,见皇甫炽倚在窗边,我走过去问。
“衣服换好啦,初雪?”他笑着回望我,看清了我的穿着后,表情略显无奈地说,“不是叫你穿新做的有梅花图案的那件吗?怎么又拿旧的来穿了?”
“不都是衣服,又没差。”我边将散在襟前的发拣到颈后,边回答。
“才不呢!初雪这么漂亮,当然要好好装扮,不然多可惜呀!”
“可惜什么?”
“可惜我不能向别人狠狠地炫耀啊!”
“炫耀?”
“嗯!”他笑呵呵的,伸手抱住我说,“我要向大家炫耀我的初雪是这么的漂亮!”
我朝天翻个白眼。
还真是孩子气的理由啊!
“所以你才隔三差五地给我添置新衣?”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那些衣服会适合初雪,便差人去做了。”他看着我,认真地问,“为什么你老是要挑旧的来穿?初雪不喜欢我选的图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