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了她的请求。
那孩子慢慢长大,整日在伫雪院里跑来跑去,让这寂静的院落稍稍热闹了起来。
我常带着他一起到访岁园,那孩子很活泼,园子里的人都很喜欢他,所以他总是满园子绕,捧着一大堆糖果点心笑得开心不已。
他最常说的话是:“雪铭最喜欢幻菊了!”
软软的,很认真的语气。
没有人把这句话当成童言童话,稚雀揉揉他的发,淡笑着嘱咐:“那么雪铭,你要让幻菊幸福哦!”
他每次也是答应得很干脆。
稚雀说,那孩子与访岁园有缘,问我要不要收了他做义子。
每年冬天,当第一场雪落下时,那孩子总会问我:“义父,初雪今年会醒来呜?”
每年,我都笑着摇头。
他倒也不气馁:“没关系,明年应该会醒吧!雪铭好想早点见到初雪哦!”
“放心吧,你一定可以见到他的。”
千篇一律的回答,我已分不清是说给那孩子听,或是自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看着雪铭从一个孩童长成少年,从少年长成青年。
“义父,我要跟着你修道。”某天,他这么对我说。
“怎么忽然想修道了?我以为你不感兴趣的。“
“为了延长寿命啊!”他理所当然地回答,“幻菊会活好久好久,可我是个人类,没有那么长命。如果我死了,他会寂寞的。”
我一时无言以对。
旁的人修仙求道,莫不是为挣出苦海、跳脱红尘,可他呢,煞费苦心却是为了纠缠住这段缘分……三千软红,情之一字……于我,又何尝不是?
每每对着镜中的自己,连感慨都已不能。依旧年轻的身体、依旧乌黑的头发,全是依凭了初雪那时的力量,而生命,却是不这么容易便能延长。
好不容易,初雪凝集回了些许灵气,由真珠渐渐幻化成人形,我已记不起其间花去了多少时间。岁月就像指间的细沙,挽不住,空余恨。
不是不曾失望、不曾怨恨,可,只要一望见他剔透的容颜、只要一想起他淡淡的笑脸,再气再恼也不过是一声轻叹便作罢。
只要他能醒来,我还有什么可奢求的?
一遍又—遍,我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乞求,希望他能睁开那双总是映着我的身影的眼。
我们约定过,会一直陪在彼此身边,原是认定了食言的人会是自己,却不想变成了他,这才明白当初的自己有多自私……
一个人,好寂寞。
没遇见初雪以前,我从不知道,原来比起病痛,寂寞更叫人难捱。
我坐在床前,透过半开的窗望着访岁园银白色的冬苑。苑里,两只雪白的小兔子在雪中相互追逐嬉戏,一如他当初所说的不离不弃。
等明日天放晴,雪也会开始融了,今年的冬天即将过去。
床上的人静静睡着,安然的神情不理会现实中季节的转换。
他的梦中,会有我吗?
我拉起他的手在颊边轻轻摩挲,用沙哑的声音低低喃语:“快醒来吧,柳雪,我说过会一直陪着你……我不会再让你寂寞了,不会留你一个人,我会一直一直活下去,所以,快点醒过来吧……”
我,是为你而活的。
为了与你相伴而活着。
我遵守了我们之间的誓言,那么,你呢?
等到来年第一场雪落下时,你还会,让我寂寞一个人吗?
皇甫炽的小小阴谋
我的一天,是从撵人开始的。
睁开眼,对于身上压了半个人的情景早已见怪不怪:“喂,起来了。”
“……嗯……”对方睡意十足地哼了哼,毫无诚意地继续埋头大睡。
我冷看他趴在我胸膛的脑袋,抬手拣起他一绺头发在他脖子的地方轻轻挠啊挠……
“……唔……”没一会儿,对方皱起眉头,转着脑袋躲避,而我则继续锲而不舍地扰乱他的好眠。
就不信这样他还不起来!
挣扎了会儿,想是抵不过我的坚持,他终于放弃,松开抱着我的手,眼也没睁就直接往旁边挪了过去,拉上被子继续蒙头大睡,而我也终于得以自由。
皇甫炽的一天,是从赖床开始的。
“喂,该起床了。”
“……唔,再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他虫似地蜷成一团,牢牢地抓着棉被不肯撒手。
他以为谁会去跟他抢棉被吗?
“就一会儿哦。”
“……嗯……”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等我起了床,换好衣裳,他才不情不愿地坐起身,睁着迷蒙的眼一把拉住我,慵懒的口吻满是撒娇的意味:“初雪……”
“干嘛?”我拿过一旁的外表给他披上。
“再让我抱一会儿……”他的手缠上我的腰,人懒懒地窝进我怀里,居然就这样又把眼睛给合上了。
“好啊,”我凉凉应道,“你再睡好了,咱们今天也不用出门了,整天睡觉就好了。”
“嗯……”怀里的人下意识地含糊应了声,短暂的静默之后,猛然一阵哀号,“啊!我给忘了,今天说好要和初雪一起去玲珑居拿玉佩!”
“忘了啊?”忽然兴起逗他的兴致,我不冷不热地接道,“那干脆别去好了,你也可以继续赖在床上和温暖的棉被做伴,多好!”
“要去要去,说好了的,怎么可以不去呢!”他马上脸色大变,赶紧跳下床,“初雪,快帮我穿衣服啦!晚了就没时间了!”
真是的,这会儿倒是催起我来了,亏他之前还一副抵死不肯和棉被分离的模样。
我好笑地瞧他紧张的模样,没再说什么,好整以暇地替他穿衣梳发。
等我们洗漱完毕,用好早饭,刚好梅香进了药来。时间掐得刚刚好。
皇甫炽吩咐下去,没他的命令中午之前谁也不许来伫雪院。
“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我们不在了。”他笑得贼兮兮的,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你倒是考虑得很周全。”我将药盅递到他而前,“最后就只剩这一件事做完,我们就可以出门了。“
他看我一眼,眼底是颇不情愿的神情,不过还是乖乖接了过去:“我时厌喝药,好苦。”他撇撇嘴,仰头将药一口气灌下。
从以前就觉得他喝药的架势颇是爽快豪气,而且总是一滴不剩。
喂了颗糖给他,我拿帕子帮他拭干净嘴角的药汁:“不是给你准备糖果了吗?”
“……我又不是为了糖果才喝药!”他边仰起脸方便我擦拭,边小声抱怨。
“那是为了什么?”我拿过披风给他系上,随口问道。
“你说呢?”他问得颇有深意,乌黑的眸凝视我的眼,漆黑无底,看着看着莫名有种沉溺下去的感觉。
我不自觉地伸手抚上他的脸,轻轻划着他的眉眼:“……不管看几次,都觉得你的眼睛好漂亮。”
他微笑着抬手覆上我的手,笑容里有着隐约的期待:“初雪,你就只中意我的眼睛吗?”
“不止啊。”在他脸上出现微微得意的同时,我淡淡接了下去,“我也很喜欢你喝药后的表情,苦哈哈的像是落水狗一般。”
“嗯!呃?你刚刚说什么?”他原是笑呵呵地等着我的赞美,猛地反应过来,立刻不甘心地抓牢我的手,“你说我像落水狗?你有见过像我这么可爱的落水狗吗?”
“没,你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落水狗。”
“就是说嘛!”他沾沾自喜地应着,尚未发现自己已然落入我的圈套,“——啊!不对,才不是这么回事!”
看他大叫着终于反应过来,我忍不住嘴角扯开些许弧度:“那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