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喝完药,习惯性地塞了颗糖给他,调整好姿势让他靠在我怀里。
“呵,果然还是这样舒服。”他解了束发的带子,乌黑的发丝散在我襟间,合着眼小声叹息。
我扯了披风过来盖在他身上,终于得空问他:“……皇甫炽?”
“嗯?”
“为什么这么做?那本该是你的妻子、你的婚礼吧?”
他睁开乌黑的眼仰头望我,笑了下,自嘲道:“我这样的身子,没剩多少时日,跟了我是糟蹋她……魄鹄那家伙告诉你的?”
我点点头:“你这些日子就是在忙这件事?”
“怎么说少玦也是准下任族长,总不能弱了我皇甫家的气势吧?”他笑嘻嘻地回道。
所以就拖着这一身病骨一天到晚忙碌不停?这人,骨子里果然是不折不扣的皇甫家少主,容不得家族的颜面有任何的污点。
“……初雪,怎么了?你都不笑呢!”一双细瘦的手爬上我的脸。
我低头对上他的眼:“不是你说不可以笑的吗?”之前还为了这事而不高兴。
“……不是不可以笑呀!”他一脸讶然。
“不是?”
“我的意思是,不要对别人笑!”他说得义正词严,偏只有些别扭地微微红了脸,看起来很是可爱。
“为什么?”原来不是什么忌讳啊。
“……那些人的话,你都听见了吧?”脸色又忽然沉下来。
我点头。怎么提这个,他不是不在意吗?
“你不笑时就已经够引人注目了,笑了还得了!那些家伙也不管合不合礼数,就眼巴巴只盯着你不放!要是我不抓牢你,还不被人抢了去!”他越说越不高兴起来,反身将我抱个满怀。
“皇甫炽?”轻点好不好?虽然地毯够厚,可撞在地上也还是会不舒服的。
“你明明是我的!我一个人的!他们怎么可以想着抢走你!”他忿忿地嚷道。
……原来是为这个在生气。
“你想太多了。”我淡淡反驳,心中想着怎么才能让这个死命抱着我的人多长些肉出来,不然老是一把骨头,硌得我生痛。
“才不是我多想呢!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如果不是顾忌皇甫家的权势,顾忌我这个少主,他们老早就过来抢人了!”
“他们只是好奇而已。”对于我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皇甫炽的“好朋友”。虽然这情况有点让我哭笑不得。
怀里的人听我这么说,侧头深深看我一眼,然后无奈又释然地笑乐起来,刚才的紧张感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头靠在我肩上,他抱怨似地喃喃说了句:“初雪大笨蛋!”
“……喂,”我皱起眉,“不要没头没脑地骂人,我虽然不聪明,可还不至于被你说笨的程度。”
“你是不笨,就是太迟钝了。”
“皇甫炽!“又是笨又是迟钝,用不着这样损我吧?
“不过,这样也好。”
“你说什么?”他说得太小声,我没听清楚。
“我说,”他冲我一笑,“我喜欢初雪!不管你多笨多迟钝,还是喜欢你!”
我沉下脸……这小鬼,居然还在损我!
无视我的不悦,他两手缠上我的脖于,将脸埋进我的肩颈,叹息一般地说道:“初雪这么迟钝,你一定没有发现吧……”
“发现什么?”我闷闷地哼道。这样子说话可真不彝暑,他能不能快点松手啊?
“当然是我对你的感情喽。”
“你说过很多次了,说你喜欢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每天说这句话的次数都可以比照三餐加点心加夜宵了。
“……不止哦!”好半响,他轻快地说了一句。话里,有些什么我抓不住的情绪。
“不止?”
“对,不止。”
耳畔的话,低得几乎听不清……
第七章
不止?不止是什么意思?是指比喜欢还要喜欢吗?
比喜欢更喜欢的感情是什么……上次下棋时,好像听辰岚说起过。
——那是比“喜欢”更加深刻的感情,会想要分分秒秒相守、时时刻刻独占……
“……皇甫炽,如果我离开你,你会怎样?”我问得很小声,可赖在我身上的人还是听见了,我感觉到他身体明显的僵硬。
慢慢爬起来,他将手撑在我头两侧,乌黑的发丝垂下,在他脸上笼上了一层阴影:“……你说什么?你刚剐……说了什么?”
“我说,如果我离开——”话证没说完,便被他用手捂住了口。
“初雪不会离开我,你答应过会陪在我身边……你怎么会离开我呢?初雪是属于我的呀!”他苍白的脸庞闪过一抹少见的狠戾,一瞬立即被温和的表情所取代,快得让我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初雪是不会离开我的,你舍不得我的对不对?”
在他漆黑的瞳孔里,我看到自己微瞠的眼……果然是很别扭啊……
抬手把他散在颊边的发撩开,我轻轻叹息:“皇甫炽,别对我摆出少主的脸,我不习惯。”
他怔了怔,眼神微微动摇起来,温和的表情缓缓褪去。
“我只是问问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骗人!你要是没这个意思根本就不会问!”一下子粉碎掉少主的面具,他委屈地嚷嚷着,眼里有水光浮动,一晃一晃的,摇碎了我的侧影。
不由得笑起来,我恶作剧地拉了拉他的头发,拉他到眼前:“我只是想知道而已,没有别的意思。我说过会陪着你,就一定会遵守约定,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真的?”他闷声问着,语气可怜兮兮。
极近的距离下,我在他的眼瞳里看见自己真诚的微笑:“真的。我们约好的,不是吗?”
“……约好了,绝对不离开?”
“嗯,绝对。”
他这才安心地笑开来,孩子般埋首在我颈间。
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我凝住了眼中的笑意。
……那天也是这样,当我问起魄鹄时,也是用极凶狠的眼神看着我……之后又……露出悲伤的表情来……
悲伤地……说着喜欢我……说着我陪他和他陪我是不同的……
魄鹄曾对我说:“……寂寞是很可怕的情绪。许多年来没有人看得见我,没有人和我说话,完完全全被隔离开来,到最后连自己也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当初雪你直直看着我,问我‘你是谁’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快要哭出来了……皇甫炽那小子也是极寂寞的人,所以他会如此重视你,我并不意外,毕竟你是他唯一钟情的人……知道吗,初雪,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没有时想要得到,得到了又害怕先去……一旦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说这话时是微笑着的,可眼里的落寂骗不了人。
我有漫长的时间可以消磨,但皇甫炽是人类,人类的寿命只有区区教十载,何况他还是那样多病的身躯……我可以陪他到生命的尽头,但他在我的生命中却是转瞬即逝——毕竟存在的形式是如此不同。所以他生气、他懊恼,因为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不论如何向往如何努力也无珐改变的事实。
一旦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偏偏是如此独占的感情,偏偏……
——是恨不能夺去对方的自自,将她完完全全融入自己骨血中的疯狂……
这一刻,我稍稍明白了,辰岚这句话的意思。
* * * *
隔日,我醒得很早。
天蒙蒙亮,隐隐地听院外喧闹。昨天是皇甫少玦的大喜之日,大概是府里的仆人们在收拾残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