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门前凝神站了一会,之前对这个家产生的所有异样感慢慢回到心上。
离婚前,旧居即已脱手售出,新居进行装潢时,和曾兰萱两人已渐行渐远,但都没有人开口将工程喊停,或许,彼此都想着还有一丝复合的希望,直到签了字,他也不得不搬进新居。
失婚之情使他对新家完全没有产生探索欣赏的欲望,这里到处是她留下的心思,他要避开并不容易,这是他不介意她将家具全然带走的原因之一。他甚至从未一间间房仔细打开看过,除了主卧和书房,其它空间对他而言都是多余的,他下意识在等待着,等待有一天他平静了心绪,再打起精神正视这个家。
但是他再怎么麻木,仍然感受得到,这个家慢慢在变化中,一步步将曾兰萱的气味淡化,他现在就要找出那个原因。
他小心谨慎地开锁,只发出低嘎的声响,反手轻轻地掩上门,站在客厅中央。
那股清甜味又出现了,比平日更浓郁,在空气中浮晃着。
他没有出声唤叶萌。
客厅左手边有两间房,当初是设计给佣人和客房的,从他搬进这里,就是深锁的状态。今天客房门却轻掩而已,露出一条缝隙,他愈趋近门缝,那股清甜味就愈重,很显然地,是从房里传出来的。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同时,也走进了一个女人的世界。
幸运草图案的单人床褥,绿草如茵的地毡,白色的纱帘,小小的松木书桌上摆着一台电脑,简单的活动衣架前摆满了十几个打包好的箱子。
女人的衣服一整叠斜挂在大型绒布圈椅上,大概准备好要装箱,有几件是他在叶萌身上见过的。小李说的没错,她的确是要搬家,但搬的是她自己的家。
这个女人,无声无息地在这个无人问津的空间里建立起自己的一方天地,寄生在他的护翼下,如果不是他心比眼盲,怎会视而不见至此?她何时入侵这里的?
原来,半夜偶然听闻的关门声、早晨温热的早点,都是她所为?他竟如此后知后觉!
他继而想到,当初曾兰萱,也是因为他这种对周遭漠不关注的心态而心冷的吧?他本以为,将家里一切交给她,表示将心全然的托付,岂知没有投注目光的交托,只能算是漠视,不是宠爱。他的心,一直都在工作上发光发热,回首这个家,他像个寄居的陌生人。曾兰萱在等待他时,一定有不少悔恨吧?
房里悄无人声,相连的浴门敞开,叶萌身在何处?
他凭直觉走进浴室,依然没有动静,但整个浴室弥漫着甜香味和氤氲水气,却没有沐浴冲澡声。人能随时蒸发吗?
他满心疑惑,一手拉开浴帘,两眼顿时发直——她躺在溢满香甜泡泡的浴缸里,只露出香肩和螓首,脸侧靠在浴缸边,双眼紧合,状似睡去。
他以手测水温,几已成温凉;探至她鼻尖,鼻息微弱,难道昏过去了?
他心跳加快,顾不得许多,抓住她滑腻的肩摇晃一番,她冷不防被惊吓,脚一滑,整个人溜进水里,淹没在泡沫中。
他长臂快速探进水里,捉住她两臂,用劲将她拉出上半身。她满头满脸都是泡沫,搞不清楚发生何事,等慌乱地抹去脸上泡泡,与意料外的男人相视,她惊声尖叫,用力推了他一把,抓了架子上的浴巾围住裸身,边跳边叫。
“出去!你快出去!”她紧揪着浴巾,满脸通红,用尽蛮力将呆楞的男人推出浴室,“碰”一声把门关上。
他抹了沾上泡沫的脸一把——他是这个家的主人吧,为什么他看起来更像个闯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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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了足足三十分钟,女人还是不出来,像决定要老死在里面一样。
他再度擂门,里头的人打定主意不应门就是不应门。
糟!不会是光着身子被瞧见了,羞愤自尽吧?这可能性不高,她看起来似乎也没那么保守,那天她露个肚脐眼露得多坦然自在,但……一个肚脐眼和两点全露有很大的差别吧?他没忘记刚才那幕春光,猝不及防让他几乎忘了呼吸,他没想到她看似纤瘦,原来只是骨架细巧,平时胸前的浑圆居然不是功能型内衣垫出来的,那青春的坚挺惹人……
他在干什么?现在回想这个很不妥当吧?他得想法子让她开门。
“叶萌,我发誓,我什么都没瞧见,你不用担心我占你便宜,听见了没?”
这个谎不太高明,还是没有回应。
他想了想,扬声道:“叶萌,你再不出来,我就拿备用钥匙进去了,到时候我看你能躲到哪里去!”
屋内窸窸窣窣,一分钟后,门慢慢开了。
她穿着米色家居服,头发半干,身上净是那股泡沫香精的甜味,一步步挪到他面前,头低垂着,两手背在臀后绞着手指,困难地发声,“对不起……”
他抱胸俯视她,叹口气道:“你不会以为你能这样躲一辈子吧?”
她咬着下唇,拼命眨着睫毛,微小的声量几不可闻,“对不起,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可是原来的地方也待不下去了,所以……”
“你每天晚上做完家事,并不是直接离开,而是直接回房吧?”
加以他吃完晚饭后绝不在客厅多逗留,只在二楼主卧房和书房出没,不细心一点,根本察觉不出屋里另有其人;而她,必是趁他睡熟后才洗浴,以减少噪音产生。
“……”她依然垂视地板,算是默认。
“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他眯眼问。
“昨天公司员工旅游东部两天,可以选择自由参加,我上礼拜和同事一道找好了房子,所以趁这两天……搬家。”而且,愚蠢地想趁离开前再享受一次珍贵的按摩浴缸。
她揉揉鼻尖,突然抬头,眼眶泛红,被逮个正着的羞耻感令她十分难受。“我会付你住宿费的,请你别……发火。”
她屏着气,稍瞥了他一眼又挪开视线。他一向表情不多,也不知在想什么,如果他不留情面,她也不能怪他,是她行险以侥幸,以为能无声无息地搬进再搬出,不被作息单调的他发觉。
安静太久了,不太妙,她转了转念,不等他说话,边后退边说:“对不起……我马上走,我马上打包。”
她飞快闪进房内,反手关上门;他反射性冲上前,健臂挡在门缝,稍一推,她便踉跄退了好几步。
他慢慢靠近她,她背抵书桌,转着仓皇的大眼,不知所措。
他交抱着胸,看不出有负面的情绪,神情却相当费解。“你认为——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问倒她了,她有资格表达意见吗?
“而且,我怀疑你的诚意,今天如果不是我临时回来,我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曾经和你共同生活过。叶萌,你认不认为我应该有所作为,而不是任人把我家当免费旅馆?”
她自知理亏,懊丧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想,你这么忙,不会有精神整我吧?”
他突现淡淡的笑意,眉宇有抹难得的轻松。“不会。但我要你记取教训,你有事该和我商量,不该私下解决,起码,我这个做主人的你该放在眼里,所以,这次由我来决定奖惩办法,你不得有异议。”
“唔?”她呆住。
他垂眼思索了一会,拿起她桌上的纸和笔,头也不抬地在上头写了几行字,递给她道:“就照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