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年纪小,也知道兄妹俩从符去耘介入生命的那一刻开始,便是直接从泥泞里腾上云端。
符伯伯还有一个小他四岁的儿子符扬,以及和小萸同年的八岁女儿符瑶,是城堡里正牌的王子、公主。那他和小萸,又会是什么呢?
“成渤?”符去耘推开房门叫他。
“符伯伯,我已经起床了,我马上出去。”成渤立刻恭谨地站起来。
“没关系,这里现在也是你的家了,在自己家里不必太拘谨。”
成渤年纪尚小,五官尚未定型,但是那双微长的黑眼,与薄淡坚毅的嘴唇,都有他父亲文坚当年的影子。清逸俊秀的模样,犹如直接从父亲的模子翻出来。
他比同龄的男孩高,却瘦得连骨头都看得出来。现在虽然有些头大身体轻的笨拙感,假以时日,一定长成英挺斯文的帅哥。
符去耘瞥到成渤身上过小的上衣与长裤,又说:“把你们接来得太仓卒,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小萸那里还可以穿我女儿的衣服,反正她们同龄,可是符扬的衣服你就穿不下了。”
“没关系,我的衣服都没有破,还可以再穿一阵子。”
成渤的稳重已经超过了十四岁男孩应有的天真,彷佛随时在防着说错话,做错事,或一切会引起大人不悦的举动。这当然是在他大伯父家熬出来的戒备了。符去耘不禁有些心酸。
“今天咱们家里有个例行的周日聚会,许多符家的朋友和亲戚会过来,明天我再带你和小萸去买点合身的衣服。”
“符伯伯,你不要为我担心,我和小萸的东西都够用了。等你有空再来处理我们的事就好了。”成渤一再客气地道谢。
符去耘微微一笑,不再跟他推来推去。
“来吧,今天烤肉会的设备都架好了,你到院子来帮符伯伯一起烤肉。”
“小萸她……?”
“你符伯母刚才让瑶瑶拿几件衣服先给她换穿,她们小女孩自己去认识认识,你不用为她担心。”符去耘笑道。
“是。”成渤立刻套上鞋袜。
符去耘揽着他的肩,一起到庭院去。
符宅在阳明山上占地极广,主屋本身有三层楼,他和成萸各自搬进一楼的客房里,符氏一家四口则分住二、三楼。
为了这个星期日的烤肉会,由庭园造景家精心规画过的庭院已经搭起一条长篷,底下架好长桌,并又摆放着沙拉、食物和各式饮料。草坪摆着四、五张白色的休闲桌椅,上头的大阳伞撑开,如翠绿草坪上的巨大花朵。
虽然符伯伯说今天是家庭烤肉会,其实还是请了外烩人员到府服务。欧式自助餐点极为丰盛。佣仆们随时从厨房后门端出生鲜的鱼肉、虾蚌等烤料,放在长桌一端,喜欢自己动手的客人便自己抹酱沾烤,不过大多数人仍然坐在休闲椅里,让佣仆们服侍。
他们踏上草坪,几桌坐在大阳伞下的客人纷纷和符去耘招呼。
“这是我朋友的儿子,成渤,以后要住在我们家了。”符去耘笑着向几位朋友介绍他。
成渤露出有些局促的浅笑。
符去耘带他来到用餐区前,大概为他介绍一下,就被另一位朋友拉走了。
成渤杵在庭院中央,四处张望。他是不是应该帮一点忙呢?
“小朋友,你在这里做什么?”外烩领班从厨房后门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他。
领班看他约莫国中生年纪,衣服实在是寒酸得可以。一件蔽旧的宝蓝色长裤虽然洗得干干净净,却有好几处脱线了,淡绿色的衬衫更是褪成要白不白的色调,和周围的富贵气氛简直格格不入。手掌脚掌大大的,手臂腿肚瘦不拉叽的,看起来就像个营养不良的小鬼。
这家外烩公司和阳明山上的达官贵人合作多了,符去耘更是他们定期合作的大客户,领班也不敢怠慢,先问清楚身分比较保险。
“你爸爸妈妈是今天受邀前来的客人吗?”
成渤摇摇头。
“那你是符先生的亲戚吗?”领班又问。
成渤又摇摇头。
“所以你不是今天任何客人或主人家的小孩罗?”口气越来越不客气了。
成渤继续摇头。
“噢,那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姓陈对不对?”领班马上换了另一张脸。
“对。”他确实姓“成”,这个人怎么会知道?
一定是厨房那个陈妈又偷渡孙子来符家吃白食了。
符宅的佣仆圈和这间外烩公司一直有心结,府上帮手喜欢以“主人”自居,外烩公司却觉得自己是“专业”,彼此的瑜亮情节却从来没停过;所以每当符去耘找外烩公司到府承办宴饮,两方人马私下脸色都不好看。
之前好几次陈妈听说家里要办宴会,当天就会偷偷带个小孙子一起来,然后餐会上有什么好吃的就乘机送一份让孙子大快朵颐。
“哼!臭小鬼,年纪轻轻就只会来别人家里白吃白喝,丢不丢脸啊?我问你,你刚才又偷吃什么东西了?”
“我是饿了,但是我没有偷吃……”成渤一窘。
“那你是来干嘛的?难不成还好心来帮忙端菜烤肉?”
“符伯伯叫我来帮忙……”
“什么符伯伯,伯伯也是你叫的?要叫‘符先生’!”领班的怨气全出在他身上。“好了好了,既然要帮忙,到厨房里端几份生肉出来,烤肉区那里缺人手——我警告你,不要趁没人注意到偷吃,听见没有?我会随时过去查勤,如果被我抓到,我把你报给符先生处罚。”
成渤被骂得脸一阵青一阵红。他和妹妹,看在别人的眼里,真的就像赖在符家白吃白喝的人吧?
他默默走到厨房,端了一盘生肉出来。烤肉区里,领班已经跟负责的服务生咬过耳朵,服务生瞄他一眼,不冷不热说:“炭不够,你再到厨房拿一点炭出来。”
“是。”成渤默默遵从。
他来回走了几趟,眼一瞥,望见在庭院中间优闲谈笑的贵妇人们。
只是同一个庭院而已,帐篷下和阳伞下的世界却有着云泥之别。帐篷下的人忙得一头黑炭一身热汗,阳伞下的人只要悠哉坐在那里等待服侍就好。
所谓的“社会地位”和“贫富差距”,首度在十四岁男孩的心中烙印。
“喂,你过来接一下手,我去厨房拿个东西。”负责烤肉的服务生烟瘾犯了,想找个角落解解瘾。
“好!”成渤接过烤肉刷,有模有样地开始沾酱刷肉。
符去耘远远从客厅长窗望出来,发现他像个小大人似的在烤肉,以为是小孩子心性也一起下去玩,只觉有趣。那端成渤和符伯伯眼光一触,回以一个恭谨的微笑。符去耘看他彷佛自得其乐,也就不急着出来招呼他。
“喂!”
不期然间,一个俏生生的小人儿蹦到他面前来。
成渤扬眸。符瑶,那个和成萸同龄的符家小公主,她和哥哥昨晚刚从加拿大度假回返,这是成渤第一次见到她。
“你在做什么?”符瑶好奇地绕到他旁边。经过地上的一堆炭火时,小心翼翼地跨过去,免得白皮鞋沾黑了。
她的身材比小萸高跳,眼神有着受到父母宠爱的小孩身上都看得到的明亮与自信,乌溜的长发扎成两条麻花辫,再系上粉紫色的缎带,身上穿着同样紫的上衣与小裙子,看起来娇甜动人。
成渤突然敏锐地感觉到衬衫上沾到的烤肉酱,与满手的肉腥油腻,一阵自惭形秽的感觉油然而生。
“烤肉。”成渤低头继续烤肉,只希望这个小公主赶快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