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没有见她,印象一直停留在她甜蜜窝进季清澄怀中,强烈撞击心情的那一幕,却没想到她会用掺杂一丝特别情感的眼光看他。
那凄凉悲怆的眼神,那不堪一击的眼神,那短暂如香气缠卷上来,却又在下一刻飘散的眼神,他并没有错过。
冲击过大,她如泥流般的情感无法掩饰,直直奔向他。
又甜又苦、又爱又恨全包含在那一眼中,她不可能对他没有丝毫情意!
还有一点昏沉的脑海,又浮起姚衣衣求水寒娶姚尔尔的画面。
他直觉姚尔尔会拒绝他的求亲,是为了姚衣衣。
华自芳在心底怒骂那时笨得只看姚尔尔,却没注意到周遭发展的自己。
明明不是个迟钝的人,却被爱冲昏了头,爱上了一个不会为自己着想的女人,还敢忽略了外在情势。
他真蠢!
心急如焚之下也顾不得撞倒了谁,震于他的喝问,被捉住的仆妇指引了他方向,他猛地推开一扇精美雕花木门,在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后,他负手阖上门,不容任何人来打扰。
突地──
「彩衫,我不会原谅你的。」
冰冷得如同能打落所有花蕾的北风,狂烈而阴厉的声音吹向华自芳,他抬手硬扳转那认错人的小小身子。
姚尔尔只有极微弱的心头一跳。
这两个月来,她极力避免的就是再见到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镇日锁在后院楼里,以为见他一面就会崩溃成沙。
但是,再见他,任何感觉都淡漠的此刻,她的心海几乎波澜不兴。
说得也对,在亲手毁掉姊姊的幸福之后,或许心灰意冷还不足以偿还她的罪孽。
她根本不该出生。
「尔尔,妳喜欢的是我,而不是季清澄,对不对?别再自欺欺人了!」华自芳说得信誓旦旦。
姚尔尔挑眸,浅笑。
喜欢他又如何?也不能让大姊得回错身而过的幸福。
「我不喜欢你。」她淡淡地道。
抹煞一次还不够,她要亲口再抹煞第二次,让芳心活生生血淋淋一痛再痛,以为赎罪。
华自芳微勾起唇角,轻柔微笑。
「我曾看着妳迎面走来,心意转变朝向我,若现在妳已经不喜欢我了,那我要知道妳是在什么时候,心情有了变化的。」
莫名其妙的问题如同一盆冰水浇下,姚尔尔痛到无法凝聚的神志,微微集中了些,她和男人四目相对,绽放一朵冰冷笑花。
戏要演下去,总得连贯吧!
「我无法生育。」
「我并不在乎!」
姚尔尔挣脱不了,笑容更加冰冷。
「华公子,你知道北方有一道墙吗?」
华自芳沉吟了一会儿。
「前朝修筑,东起紫河,经朔方、灵武,直至榆谷以东的长城吗?」
姚尔尔微颔首,「咱们在楼里看不到吧?」
微扬的询问语气让华自芳郑重地点头,她的飘忽神情就像在作梦一样,穿透了他。
「可是就算看不到,但只要咱们一直走,一直不停下来,有一天一定会狠狠撞上那道墙,那道真实存在,并且逼得咱们不得不停止,即便是妥协,但只要蠢动一冲撞便又头破血流的墙。」
她挣脱男人的大手,转过身去,什么都不想看了。
「咱们都得向现实低头,不是你不在乎这件事就能善了,我不想再承受你的温柔,我担当不起,与其最后伤痕累累再来放弃,还不如在还能够全身而退的时候,不憎恨彼此之前分开,从头到尾,我都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不再爱你是为了留有最后、也最原本的我,只求自保是我的生存之道,爱人只会让我迷失。」
华自芳的温柔,让她失去了贪婪的权利,姊姊的失落,让她失去了爱人的心,她只能使人不幸,活着,就往下沉,无止境的沉吧。
说什么伤人的话都无所谓,灵魂已经是黑色就不可能再脏,让他走出自己的生命不再眷恋,是她最后的心愿。
她没有资格被爱。
被恨反而是一种解脱,若是被他所恨,更是恩典。
无边无际的静默蔓延着。
久到她以为男人的出现只是她的幻觉,正想转身之际,一声清脆破裂声音响起,伴随着极强烈的香气。
不,唯有那个,她不能失去!
姚尔尔不能控制地猛转过身──
地上一片破瓷,华自芳浅笑里有一分残酷,复将塞子又塞上,摇荡着淡红色的花露,在日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我都差一点忘了妳是一个可以面无表情说谎的人了。」他笑着道。
他在试探她……
姚尔尔放下捂唇的手指,强迫自己不为所动。
「我没有说谎──」
她的话语中断在华自芳用两根长指轻轻晃荡,琉璃瓶子随时都能落地的动作之下。
「想说谎就不要有所顾忌。」男人笑着冷声道。
那作势要松手的态度可能是假,但姚尔尔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能想……她双膝一曲点地。
「请把它还给我。」
「尔尔,妳真是超乎我的想象。」
姚尔尔紧盯着膝前地面。
「请把它还给我。」
男人的繁花衣袍飘落地面,知道华自芳应是单膝点地面对她,但她不敢让视线移动。
「何必?」
逸出的叹息是那么的无奈,姚尔尔只觉得自己疯了。
但那是她仅有的,唯一能紧紧握住也不会伤害到任何人的,证明她生命中曾有过一小段可以被珍藏的时光,无法取代,只要拥抱着,就能够头也不回的孤独一世。
「何能不必。」她哑着声回应。
小小的琉璃瓶被搁在自己视线里,她想也不想的就将它拽进心口,纵然明白这个动作有多侮辱人,但她已无能为力,只想确认七生露不会再离开她的手心。
华自芳幽然一叹。
「尔尔,妳不会从妳设下的界线里跨出来,但为什么明明这么舍不得,还硬要舍下呢?」
姚尔尔一咬牙。
「……我不要你有一天恨我。」
华自芳没有靠近,但气势逼人。
「为什么不要我恨妳?」
姚尔尔无言。
他无奈地又叹息,「为什么不要我恨妳?」
她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守住的了。
「……我害怕你讨厌我。」
「怎……唉──」
那似怜惜又似悒悒不快的未完语气,让她眼眶蓄满了泪水,但她动也不动,不敢让它滴下。
好似察觉她的死守,华自芳又是一叹。
「尔尔,我低估妳了,比起姚衣衣,妳更适合作为一个保护者,妳可以浑身浴血也在所不惜地勇往直前,只为了保护妳想保护的人。」
他微微的顿了下,复又开口,「不过,妳也彻底错估我了,妳以为我没有什么好失去的吗?妳以为退让和成全,就能够让我全身而退,毫发无伤地重回我的人生,只可惜,我远比妳所想的陷得更深,不可能安好无缺,不可能不满身是伤,尤其是心。」
安定而又柔软的声音,更像在挣扎和咆哮,如同不断地在质问:她为什么不懂他?为什么如此残忍的不懂?
姚尔尔什么都说不出口,她咬着下唇。
「尔尔,妳知道我养了这么久的花,哪一种花是最难养的吗?」
她不敢想,闭起双眼颤抖。
如同自言自语的声音,轻轻缓缓地接着响起。
「是不愿意相信可以绽放所以不愿绽放的花朵。」
耳边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接着便是门板开启又关闭的咿呀声。
那声音摩挲着耳畔,配上浓郁的香气,初见面之时,他为自己簪七世香的感觉又再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