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傻傻地看着,傻傻地看着这一幕。
徐松翰也看着。不知怎地,他觉得胸口空空荡荡的,说不出地难受,好像失了根的浮萍,找不到归处。
看她这样演戏,他竟觉得彷徨无助。
他蓦地转身,不敢再看,悄悄地,想离开现场……
「其实我是喜欢你的!」沙哑的、充满感情的,带点哽咽的哭喊,留住了他的脚步。
她说什么?
他猛然一震,僵着身子,慢慢回过头。
「其实我是……喜欢你的。」她看着地上的落樱,痴痴地重复,这一次,放低了音量,极凄楚、极忧伤的。
原来,只是演戏啊……
徐松翰无声地勾唇,无声地嘲讽自己。
方才乍然听到那声哭喊的一剎那,他竟有种错觉,还以为她是真的在对他说话。
原来只是演戏。
他闭上眼,涩涩地微笑。
第八章
「所以妳明天就要飞日本去拍片了。」
静夜,两个女人坐在小小的客厅里,各捧着一杯啤酒,浅酌谈心。
卢映苓听了宝儿交代她代替田蜜成为女主角的来龙去脉,惊奇不已,愣愣地啜着红酒。
「感觉好像在看小说一样。」她亮着眼,不可思议地微笑着。「本来跟在大明星身边,被呼来喝去的小助理,居然一夕之间麻雀变凤凰,取代大明星成为女主角,呵,真有趣。」
「这机会是他给我的。」宝儿幽幽地说,明眸闪烁着,看得出也还没完全从这样的震惊中回复过来。「如果不是他逼我,我也不会有勇气当着大家的面试演。」
「是啊,妳的确应该好好感谢人家。」卢映苓笑道,抓起盘子里她从店里偷出来的小菜,送入嘴里。「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不过听妳这么说来,我觉得这个机会说不定是他故意安排的耶。」
宝儿一震。「他故意的?」
「我也不确定啦。」卢映苓耸耸肩。「可是妳想哪有那么巧的事?田蜜会大发脾气,主动说要拒演?该不会是他故意激人家说出这种话吧?」
「不会吧?」宝儿惘然,不敢相信好友的推测。
莫非这一切真是他算准的?田蜜的反应、她的反应,都在他意料当中?
怎么可能?他是聪明,但不至于这么……心机深沈吧?何况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她吗?
不,当然不是!
宝儿阻止自己想下去,这是不可能的,他恨她,他不可能对她这么好,这一切只是巧合。
只是巧合……
「现在妳可以老实告诉我了吧?」卢映苓彷佛看出宝儿内心的动摇,转过头来,明亮的双眼盯住她。
「告诉妳什么?」宝儿强迫自己回神,不解地问。
「关于松井秀一啊。妳坦白说,妳跟他到底什么关系?」
宝儿默然。
「我私自翻妳的相簿是我不对,不过他就是相簿上那个少年没错吧?」卢映苓追问。
看来,是瞒不过了。宝儿涩涩地苦笑,点头。
「所以你们以前认识?」
「他以前住我家隔壁。」
「原来是青梅竹马?」卢映苓惊讶地笑。
「没妳想的那么暧昧啦。」宝儿窘迫地解释,明知这个最爱幻想的手帕交一定会想歪。「我们只是单纯的邻居。」
「单纯才怪!」卢映苓才不信。「单纯的话,之前我提起他,妳会装作一副不认识的样子?」
「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
宝儿答不出来。她该怎么说呢?如果真要详细解释,免不了要牵出一段复杂的少男少女情,何况中间还夹着早死的姊姊,她真不知该从何说起。
「别搞得那么复杂啦!」见她吞吞吐吐,卢映苓有些不耐烦,挥挥手,直截了当问:「简单一句,妳是不是喜欢人家?」
真是够开门见山了!
宝儿伤脑筋地叹息,实在很拿这个好朋友没办法。
「我想妳一定很喜欢他吧?不然也不会专门把他的照片整理成一本相簿了,可怜纯纯少女心啊!」卢映苓开玩笑似地感叹。「好感人……」
「那不是我的相簿,是我姊姊的。」宝儿蓦地开口。
卢映苓一愣。「什么?」
「那是我姊姊的相簿,是我姊对他的心意。」宝儿低声解释,嗓音哑哑的,藏不住浓浓的惆怅。
卢映苓怔怔地望着她,眼看她的表情逐渐变得哀伤,倏地领悟这故事并没自己想象的单纯。
「妳是说妳因为骨癌而去世的姊姊?」
「嗯。」宝儿垂下眼,恍惚地望着玻璃杯里麦黄的液体。「妳没发现吗?那本相簿里除了他的照片,还有几张他跟我姊姊的合照,虽然数量很少,但那都是我姊最珍贵的回忆。」
「妳姊姊喜欢他?」
「很喜欢很喜欢。」
卢映苓默然。她啜着酒,神情抹上深思,然后,她轻声问:「既然是妳姊的相簿,为什么妳要带在身边呢?」
宝儿一颤,惶然扬起眸。
卢映苓直视她。「因为妳也喜欢他,对吗?」
宝儿咬唇,握着酒杯的手不争气地打着颤,她没说话,一个字都没说,可是卢映苓却从她惨白的脸色得到了答案。
「为什么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心?」卢映苓低声问:「因为妳姊?」
「……」
「我知道妳很爱妳姊姊,可是有必要为了她,放弃自己的真心吗?这样妳姊也不会高兴的。」
「妳不明白!」宝儿略微激动地扬声,眼眸淡淡地,泛开一点红。「我姊她从小就体弱多病,她人生中有一半日子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她虽然从来不说,可是我知道她很羡慕我,羡慕我能自由自在地跑跑跳跳,羡慕我的健康。妳以为她会因为这样就嫉妒我吗?会因为这样就少疼我这个妹妹吗?她没有,她还是很爱我,一直都对我很好──」
说到这儿,宝儿顿了顿,忆起多年前一桩难过往事。
「我小学五年级那年,有一次跟朋友去河边玩。我太调皮,自以为泳技很好,结果差点溺水,被送进医院急救,还染上肺炎。我姊姊她……哭了一整晚,她以为我快死了,因为我烧得很厉害,她以为我一定撑不过,因为她常常发烧,她很了解那种可怕的感觉。我妈告诉我,她整个晚上一直祷告,希望上帝不要带走我,她愿意分担我的痛苦,她宁愿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她自己──」
宝儿停下来,泪眼蒙眬地望向卢映苓。「妳说,我能够伤害这样的姊姊吗?我不愿让她伤心啊……」
「所以,妳只好压抑自己的感情吗?」卢映苓心疼地瞧着宝儿,伸过手臂,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妳真傻,宝儿。」
「我不是傻。」宝儿哑声否认。「我只是很爱我姊姊,妳懂吗?」
「我明白,我明白。」卢映苓安抚地拍宝儿背脊。她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好友,耐心等待她平复心绪。过了好片刻,宝儿总算平静多了,抬起头,微微一笑。
「谢谢妳,映苓,我好多了。」
卢映苓也回宝儿一抹微笑,她握着酒杯把玩着,良久,忽然幽幽扬声。「宝儿,妳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当然记得啊,怎么了?」宝儿吸吸鼻子,抹去脸上未干的泪痕。
「那一年,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同一个科系,迎新会的时候,每个同学都笑得不亦乐乎,只有我们俩板着一张脸,结果后来被同学排挤,说我们不好相处。」
「嗯,我还记得那时候分组做报告,没有人愿意跟我们同一组,我们俩只好凑在一起。」
「因为那样,我们渐渐变熟了。后来我问妳,为什么迎新会时板着一张脸?妳说,是因为妳的姊姊刚过世不久,而我,也刚失去最心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