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嬛深吸口气,压下心底的怒火。「我很认真地想过了你白天时说的话,OK,我承认对你有先入为主的恶劣印象,我道歉,但现在你妨碍了我的工作,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这么直爽的女子,江少则还是头一回碰见,不免对她另眼相看。
「宣医生好气魄、好EQ,不愧是友爱医院最具潜力的新人,不过我还是要阻止你跟周又贵有更进一步的接触。」
宣嬛咬紧牙,压下一拳挥上他鼻子的冲动。「江医生,你听不懂吗?我必须说服周又贵去探望我的病人,否则很可能会发生一尸两命的悲剧,我身为一名医生,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希望、也有责任尽可能救更多的人。」
「但是你没有义务为了一个病人而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身为医生,江少则佩服她崇高的信念,但身为她的上司兼同事,他认为她太理想化了。「周又贵是个药头,专门在各酒店、PUB兜售像摇头丸、安非他命之类的违禁药品,你毫无戒心地接近他,说不定等你发现的时候,你已经被几个男人压在地上,甚至染了药瘾,那后果你想过吗?」
宣嬛大吃一惊,刘筱莉怎么会跟这种垃圾男人在一起?难怪周又贵做了又不认帐,连自己女朋友和孩子的安危都不管,根本是……人渣。
但是……
「你似乎对周又贵的背景很清楚?」而且是了解太深入了,让宣嬛不免又怀疑起江少则也是沉溺于靡烂夜生活中的一员。
「麻烦收起你的怀疑,我认识周又贵,是因为我两次在这家店发现他向客人兜售药丸,第一次我口头阻止他,第二次我让他在床上躺了三天,就这么简单。」他脸上难道写着「罪恶」两个宇吗?每次说没两句话,她就以质疑的态度对他,他很冤好不好!
「你似乎非常关心这家店的情况。」她也不是故意怀疑他,实在是有关他的负面传闻太多,她日也听,夜也闻,久了,便很难真正的信任他。
「这家店是我的,我当然关心它。」
「你搞兼职?」
「我出资,别人经营,医院没有规定医生不能投资别项事业吧?」
好吧!是她误会他了。「SORRY,看来我还是太固执于先入为主的成见了,我以后会时时提醒自己改进。」
「你没有必要这么认真,宣医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绪和对人事物的不同看法,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女人真的很特别,是非完全分明,世界里非黑即白,没有丝毫的灰色地带。他不禁对她产生了一点兴趣。
「我不这么认为,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就好像是否要告知癌症病患本身的病情,一派认为不要说,以免影响病人情绪;一派认为要说,只有让病人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才能与医生配合密切,发挥最大的治疗效果。个人认为后者的观念才是正确的,隐瞒绝不会带来任何的好结果。」
「我倒觉得要看人,坚强的人可以告知,至于那些本身就很胆小的,你一告诉病人得了癌症,他自己就先吓死了,还谈什么后续治疗?」他轻耸肩,微眯的眼里闪着精光,只觉得跟宣嬛辩论让他好兴奋,这种迷醉感绝对比一些下三滥药丸所能带来的快乐更强上百倍。
宣嬛依旧是一张严肃的素颜,抿紧的红唇丝毫没泄出心底半点惊涛骇浪。
她曾经误以为江少则是一个没有操守的大色狼,但他那番绯闻、事实与八卦的提醒让她反省了自己的行为。
不过她还是不认同他的专业素养,她认为他那种做事方法和态度,根本亵渎了医生这个职业。
直到刚才,他那番驳斥又引起她另一层思考,他也许只是一个另类的医生,谁规定医生一定都要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他说的似乎有一点点道理,不过……
「医生是人不是神,我们只要尽力治愈病人的病痛,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去干涉病人的人生。癌症是否接受治疗、要接受什么样的治疗,都应该由病患本身自己去决定,而不是医生说了算。」
江少则拉松了领带,难得找到这样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能辩论得如此愉快。一来一往中,自有丝丝闪电在半空中噼啪作响,激荡得他热血沸腾,心跳加速。
很多人看他晚晚换女伴,以为他夜生活过得多么精采,只有天知道,那些女人多数是朋友、同学、亲戚、过去的病患;只有少数是他的交往对象,而且维持的时间都很短,根本无法进入他的心。
至于非交往对象的女性们找他,虽然点缀得他夜生活璀璨辉煌,但她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向他倾倒她们的情绪垃圾。
在那夜复一夜,让旁人嫉妒又羡慕的迷乱中,他扮演的始终是个倾听者的角色,鼓尽他三寸不烂之舌,哄得她们开开心心,重新回到她们原本的生活中。
至于他自己……那看似灿烂的夜生活带给他的只有压力,一层又一层,累积到比海还要深沉的压力。
偏偏他又是个不擅抱怨的人,每次找许未出来喝酒吐苦水,总是要吐一半、隐瞒一半,就怕被人看穿了真实的自我,然后一次又一次受到失去或被背叛的伤害。
结果,别人对他抱怨可以减轻压力,他却是越吐苦水,压力越大。直到刚才跟宣嬛一番辩论,他发现心底那厚如城墙,硬如钢板的压力层居然有松动的迹象。当医生多年来,头一回尝到如此轻松快活的滋味,怎不让他又惊又喜?
「既然你认为医生没有资格干涉病患的人生,那么你就应该尊重刘筱莉的心愿,让她自己去选择是否要把孩子生下来,再考虑接下来的问题。」
不公平,他这种针对性的回话大大违反了辩论法则,她无法接受。况且……「刘筱莉才十九岁,对于人生还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身边的人给她一点适当的引导是正常的事,这与干涉无关。」
江少则挽起袖子,兴奋得额上冒出点点汗珠。
「十九岁已经是个成年人,该学会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了。」他打定主意今晚要跟她辩个痛快,甚至连远处被他拖出来喝酒解闷的许未离去前挥手示意,他都只回以一记眼神就将人打发,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宣嬛身上。
「在法律上她也许已经成年,但她人生经验不足,做错事本来就很正常,只要能及时省悟,为什么不帮助她再得到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两朵红云栖上她白皙的颊,很显然,她强装出来的冷静已快压不下心头的热血沸腾。
她严肃的面具开始龟裂,晶亮的光芒在双眼里闪烁,但透出来的不是怒火,而是同江少则一般的兴奋。她跟他一样都很享受这一番口舌之争。
「你不是刘筱莉,怎么知道她心里真正的想法?可能她只是单纯地追求她想过的生活,没有考虑到是非对错的问题。」
这是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的辩论了。很好,江少则不愧是个好对手,宣嬛伸手解开衬衫上第一颗钮扣,她也要全力出招了。
「你也不是刘筱莉,怎么知道她真心想要的是什么?」
「就因为我们都不知道她心里真正的想法,为了避免越帮越忙,何不干脆不要插手?」
「这样太没有责任感了,治疗病人是医生应尽之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