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特,”米歇尔问,“怎么了?”
“我一定会让这部电影上映,除非我死了!”马修特握紧拳头,大声说,灰色的眼睛像固执的大理石般盯着米歇尔,他是在对他说话但更像是在冲着别的人较劲。接着他向奇怪看着他的员工们怒吼道,“快点回去干活儿!傻站着等我给你们发工资吗?”
看着众人又恢复了忙禄,米歇尔迟疑了下,“其实我们可以剪掉其中一些片段……”他说。见鬼,芭芭拉的话似乎成真了,为什么这种戏剧化的事会碰到他们头上!
马修特摇摇头,“他们要求全片禁映,米歇尔,我虽然不是个多么优秀的导演,你看,我拍的片子赔的快赶上赚的了……但这部片子我绝不会放弃!”他坚定地说。
接着的事情像电影上演的样,工作人员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去,生命总比工作重要。还好制片已经进入了尾声。固执坚持下来的,似乎只有那个倔强的老头儿,当然还有米歇尔这一对——他们是把未来押在上面的人。
“幸好是拍完了片子他们才注意到的,不然你们可能会被威胁,被毁容……现在,”马修特靠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的椅子上,冷哼一声,“让那帮兔崽子全冲着我来好了!我可看不出他们除了杀死那些可怜的动物放在我家门口,还能干出些别的什么!”
芭芭拉的手无意识抓着男友的肩膀,弄得他有些疼……他把自己的手放在她冰凉的手上,仿佛那紧握在一起的手是所有的希望。
芭芭拉加入了工作的行列,她试图不去在意那些恐吓电话,恳求房东不要赶他们走,倔强、却又不安等到了片子的剪辑完成前夕。那即将完工的成果让她眼中燃烧着越发旺盛的火焰,即使全不化妆,仍漂亮得难以直视。
片子因为被施加压力而禁止公映了,而马修特正计划地发行这部电影的DVD——他们这一小撮人的坚持变得好像电影里一样勇敢的英雄,这样戏剧化的艰苦常被他们在工作之余拿来开玩笑。
“你要知道,越是禁止人们就越是好奇,我敢肯定,这片子会是我难得盈利的一次片子,”马修特笑着说,看着眼前的两人,“你们的美丽会通过这里让无数人看到,我保证。”他敲敲桌上的碟片盘,对面两个年轻人的双手紧紧相扣,他们如此的互相信任和交托,那样的爱情甚至连看着都会让人振奋。
米歇尔微笑,这甚至是他用自己的身体换来的机会,但他已经忘了那些,实际上打从片子开拍开始他就再也没做过噩梦。也许是因为我的道德感比较薄弱。他有时自嘲地这么想,但是当他沉迷在电影制造出的另一个世界里时,为追逐自己深爱的梦想日以继夜时,心中的雀跃与迷醉让他再无心思陷入任何思想陷阱。
至于那个男人和他恶劣的爱好,早不知道被抛到世界的哪一个角落去了。
* * * *
那天发生的一切,米歇尔总觉得像是场梦,像他曾拍过的某个枪战片场里,遥远得不着边际,很久之后,他还常搞不清楚那是虚假还是现实。也许是他又一次过于进入角色,因为他总能清楚地记得那个人物撕裂般的心疼。
“米歇尔,你的电话!”房东太太的声音在楼下不耐烦地响起,还带着浓浓的睡意,这会儿是凌晨两点,他记得自己应了一声,接着是匆忙下楼的声音。芭芭拉穿着睡衣跟在他身后,会在这时间找他们的应该是马修特。
他拿起电话,“马修特吗?”他想当然地问。
对面的声音冰冷而且低沉,“哦,为什么你们不去看看他呢?”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没有一秒钟的犹疑,也许具体的想法甚至还没有进到他的脑袋里,米歇尔把电话丢掉,用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身后传来的芭芭拉的脚步声,她大声问他发生了什么,在没有得到回答后,很快便不再问了。
米歇尔飞快地跑向马修特住的地方——一栋大厦的十七楼,就在工作室的隔壁,离他们住的地方有一小段距离。芭芭拉竟紧紧跟上了他的脚步,她在他背后像一大片影子,漆黑而沉重,拉拖着他的速度,让米歇尔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逃开。
他们正要上楼时看到了街边蠕动的身影,“该死的!阻止他们!阻止他们——”老人尖叫道,米歇尔冲过去把他扶起来,导演头上的鲜血已经干涸,看上去狼狈透了,他神经质般紧紧抓住米歇尔的前襟,后者惊恐地注意到他缺少了两根手指!食指和中指,从第二个指节没有了,伤口的血肉黏黏的还很新鲜,他看到那剩下的指节在他的衣袖上蠕动,感到一阵寒意。
“原始带全部都在上面!”老人绝望地大叫,灰色的眼珠恨不得跳出来般死死瞪着楼顶,“阻止他们!阻止他们!他们上去了!那些畜牲——”
在米歇尔反应过来马修特在说什么的那一瞬间,一声巨大的爆炸从头顶传了过来。米歇尔抬起头,他很久之后仍很清楚地记得那时的场面——高耸大厦中间的一层被炸碎了,死神般狂燃的火光狂烈地迸出,伴随着无数跟着落下的玻璃片和电脑残骸,那么新鲜和翔实,像部好莱坞枪战片经典镜头的重现。
那火光毁灭的是他所有的梦想和希望,在绝望的火焰中翻腾,带着死亡气息般的妖艳。就像他清楚地记得那一刻芭芭拉的表情——她穿着白色的睡袍,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她洁白的面庞和金色的发丝被火光照亮,那一刻她看起来像个静止的玩偶娃娃,灰做的娃娃,脆弱到轻轻一碰,便会分崩离析,碎成一地。
第四章 暴风雨后的蘑菇
夏末懒洋洋的阳光从梧桐树下斑斑点点地洒在身上,米歇尔年轻修长的躯体慵懒地斜靠在长椅上,一边咬着汉堡,旁边放着杯喝了一半的可乐。那头金发像落在地面上的另一个太阳般绚烂,他漫不经心地咬着吸管,眼中的迷茫和心不在焉让他有一种诱惑力。路上的行人大都会停下来看他一眼,在确定不是某个大明星后失望地走开,也有些试图搭讪。
不过米歇尔可没空管这个,他还有一个下午的工要打。芭芭拉回家去了。
她的一个远房姑妈去世,得回去参加葬礼。而且她去散散心也好。米歇尔想,那些天她不说话整天发呆的样子让他甚至来不及为自己哀悼,全部的心思都用在担心她会不会自杀。
至于自己……他还有一份工要打走不开,是的,他仍留在这个城市,他也不知道他还期待些什么,以及他待在这里还能干嘛。总之他的现状就是这样近乎习惯性地,在这里继续游荡和生存下去。
马修特退休了,回到他乡下小镇那静谧安详的房子里去,那里有他美丽的女儿和可爱的孙女,没人怀疑如果他继续固执地试图反抗,那些人真会杀了他。
当速食店的工作结束后已经是傍晚了,他匆匆赶回家,晚上他还有别的工作。他打开房门,芭芭拉站在那里。
“芭芭拉,你回来了?怎么……”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芭芭拉手边有一个不大的皮箱,虽然是个女人,可是她的家当也就这么多了。她站在门边,看样子在等米歇尔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