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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照影吃力地转过视线,低下了头,这才说出今天的第一句话。

  「是,小姐。」

  鹅毛似的细雪缓缓飘落,一片片、一团团,很快地,天地之间一片白蒙蒙,什么也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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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午后,阳光和暖,洁白的霜雪覆在屋瓦上,晶莹明亮,温润如玉。

  今天是元宵,连下多日的大雪停了,天地一片清朗。

  墙外,大街断断续续传来鞭炮声;墙内,喜儿站在仓库门外,轻咬下唇,忧心忡忡地望着江照影忙碌的身形。

  她不知道他「忙」多久了,只见他扛起一袋袋重达百斤的芝麻,从这边搬到那边,翻个面,照样一层层地堆迭了起来,几乎将整座仓库的数百个布袋全部移了位。

  汗涔涔,雨水般地滑落他裸露的上半身,那肌肉偾张纠结的胸膛和手臂让粗麻布袋反复磨擦着,早已渗出了丝丝血痕,但他仍是毫无知觉似地扛起一个布袋,又往伤痕压了下去。

  「阿照,你在做什么啊?」喜儿心一紧,赶忙跑进去唤他。



  「小姐……」江照影放下布袋,直起了身子,望着地面,声音淡漠得像是寒霜。「我怕这些芝麻放大半个月了,会受潮,所以翻面摆着。」

  「你想得很周到。」喜儿露出微笑。「不过,我应该跟你说过了,这仓库通风干燥,芝麻放上三个月也不会受潮。」

  江照影没有说话,头脸的汗水缓缓淌下他深锁的眉头。

  「快将汗水擦了,小梨正在煮元宵,过去吃吧。」

  「我还是把这边的布袋放好。」江照影说着又弯下身子。

  「阿照,停下。」

  那一声娇喝令他僵住了身子,他不再搬布袋,就低头看地面的青石砖,然而手背上暴突的青筋却透露出他狂乱的心绪。

  喜儿静静地望着他,哪能不明白他没事找事做的原因啊!

  过年了,伙计们都回家和家人团圆了,油坊向来要过完元宵才开工,因此外头热热闹闹地过新年,唯独油坊显得有些冷清。

  她和小梨倒是不寂寞,即使油坊不开门营业,拜年的人潮依然络绎不绝,不仅是往来的熟客,还有住在城里的伙计带着妻儿前来拜年,这让她和小梨成天忙着招呼、做糕饼、逗小孩就忙翻了。

  唯独他,总是待在空荡荡的房里,不然就是闷头在院子扫积雪,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去厨房盛一碗饭菜,然后又不知躲到哪个角落去了。

  他独自过年有多久了?

  喜儿溢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自从带他见了孩子后,她总是扪心自问:她这样做,是对?是错?是对他好?还是让他更失意?

  她夜夜辗转反侧,想了又想,仍是没有答案。

  但她始终明白一件事,那也是她从小到大未曾改变的心愿。

  那就是祝愿四少爷欢欢喜喜、无忧无虑。

  「阿照,瞧你这么不小心。」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拿出洁白的帕子,轻轻地往他胸膛的血痕拭去,轻叹了一声,「唉,我待会儿拿药膏帮你抹抹,可别发炎了。」

  「小姐,不用了。」江照影缩回身子,口气还是淡漠而平板。「这不算什么。」

  是不算什么,在这么近的贴身接触里,喜儿已经清楚地看见他身上一道又一道愈合的淡白伤疤,错综复杂得令她心惊。

  那是他过去八年颠沛流离的烙印——曾经是养尊处优的娇贵公子,又受过了多少苦难?

  「你为什么跟你爹去了边关?」她哽咽了。

  江照影一愣,静默片刻,这才道:「他是我的亲爹。」

  一句话道尽那份割舍不掉的亲情,喜儿心有所感,眨眨泪湿的眼睫,手里仍拿着帕子为他拭去胸膛的汗水,抬起头,绽开柔美的笑容。

  「嗯,将汗擦了,快些穿上衫子,免得着凉。」

  吹气如兰。江照影僵着身子退后一步,屏住气息,将目光挪到旁边堆迭如山的布袋上。

  「那你自己擦吧。」喜儿笑着递出帕子。

  「小姐……」他反倒握紧了拳头。

  他不是没看到她那带泪的温柔笑靥,也不是没感受到她那轻柔按压在他胸膛的温热小手,更不是没听到她一句又一句温婉柔情的关心——可是,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季节里,他明明都已经蜷缩进他最深的冰洞里了,为何这个不知世间疾苦的小姐还是硬要拉他出来呢?

  孤寂惯了的他不需要温情,一点也不需要。

  「阿照,衣服穿了。」喜儿又去拿他搁在地上的衣服。

  「小姐,我要辞工。」他接过衣服,也不管汗水尚未擦干,就直接套了上去。

  「什么?」喜儿以为她听错了,惊讶地瞠大一双水眸。

  「我马上就走。」他说着就踏出脚步。

  「等等,你去哪里?」她及时拉住他的袖子。

  「哪里都可以去。」他没有回头,仍是淡淡地道:「多谢小姐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

  「等一下!」那冰冷的语气让她整个心都寒了,急急地道:「你的孩子在这里,你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呀!」

  「他们不是我的孩子!」江照影陡然回身,那对始终幽黯的瞳眸燃上了一把烈火,声音也提高了。「他们是薛大人的孩子!」

  喜儿被他激昂的怒声给吓了一跳,这几个月来,他永远是那么安静,几乎让人以为他是一个哑巴,或是没有丝毫喜怒哀乐……

  怎会没有情绪呢?是他藏住了,藏得极深、极密,以至于无处宣泄,只好将麻布袋搬来搬去,这才能让汗水流出他胸臆中所有的孤独、寂寞、失意、痛苦、无奈、忧伤……

  他还想压抑到什么时候?喜儿心头酸涩,眼眶也红了。

  「庆儿和珣儿怎么不是你的孩子?」她感觉到他身体的挪动,慌忙用两只手掌握住了他的右手腕,紧紧拉住不让他走。「所以琬玉姐姐才会让你见他们的呀!她早就原谅你了!」

  「都是别人的妻子、孩子了,见了有什么用?!」他怒吼道。

  「至少你达成心愿了,知道他们平安幸福,你不用再挂心,不是吗?」

  「那又如何?」他紧皱一双剑眉。「他们过得很好,我从来没照顾过他们,根本不配去挂心他们,最好是永远躲起来,就当作从来没有我这个人,免得他们觉得我丢脸!」

  「你正正当当作人,哪里让他们丢脸了?」

  「江家犯了滔天大罪,我早就该死了!」

  喜儿直视着他,语气更急切了,「江家的事,我也很难过,可你又没犯罪,为什么不能重新振作,好好为自己活下去?否则你想自暴自弃,作一个连自己都丢脸的人,可以呀!我油坊甚至也不要你这样的伙计!你要走,随时来跟我领工钱,随时都可以走!」

  她一口气说完,便放开了他,激动的泪水随之滚落而下。

  江照影却是踏不出脚步,一颗心竟让那盈盈泪眸给揪住了。

  多年来,他活在最黑暗的角落里,最早,他在京城为父兄奔走脱罪,卑躬屈膝,受尽屈辱;然后,在流放的塞外,为了不让年迈病弱的父亲吃苦,他毅然担下了苦重摇役,搬砖挑瓦,任人驱使;接下来,千里迢迢的归乡路上,几度病倒,为了吃上一口饭,不得不卑贱乞讨……

  就在这种不被当作人看的日子里,又有谁会为他流泪?又有谁会为他完成心愿?

  他是让关心他的小姐生气了,他甚至更气愤没有勇气抬头挺胸活下去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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