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雪生扶了扶鞋跟拐了一下的曾怀梅道:“你是女人都不在乎了,我一个男人在乎什么?就由他们去说吧!”
曾怀梅笑得更敞颜了。“我明白大哥为什么把我交给你了,有你挡著,什么都不必担心。”
从前,齐雪生深伯她笃信自主恋爱和婚姻的信念搞得齐家人尽皆知,令老太太发怒,总是要她低调行事;现在,他竟不畏流言了,是女人的影响力吗?
思及此,她捣住嘴,再度反胃,她再也忍受不了这里五味杂陈的气味,把钱掏出放在桌上后,提起行李,转身冲出茶楼。
潘良紧跟出去,拉住她。“弱水,你这样怎么回去?身子好些再走吧!”
“不用你管,我自有办法。”她甩脱他。
“你如果半路横尸街头,是遂了谁的意?师娘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你用的是这种方法吗?”他在后头大喊。
她定住不动,像想起了什么,行李颓然落地,两手交抱捧住肚子,弯腰蹲下,低声啜泣著。他走到她前头,扶起她。
“走吧!陪我回扬州。”她很快拭去泪水,推开他的手。
他大喜过望,忽又面色一黯。“你不怕我对你怎样了?你原谅我了吗?”
她冷笑两声,瞅著他道:“不怕。你想要一具尸首吗?”
“你……”他惊异。
她将行李塞到他手上,面无表情道:“从今以后,别再问我有关齐家的事,我让你接近我,不表示我原谅你,更不代表我总有一天会接受你,你如果想赎罪,就让我毛发未伤的好好活下去,等我安顿好了,到时你想走,再走吧!我将来不想再看见你。”
他没说话,两眼濡湿,提著行李,先转回茶楼,扔下颈子上垂挂的毛巾和跑堂的外衫后,再追上秦弱水,一语下发的跟在她两步远的身后。
如同十年前,她在街头捡了小她两岁的乞儿,一前一后的走回家时的情景一样,只是,她再也不会温柔的拍著他的背,轻声对他说:“小良,慢慢吃,桶子里饭还多得很。”
他早已失去了她。
第十章
两年后,苏州。
齐春生走进校园走廊最末一问办公室,门边柜上的栀子花香扑鼻而来,他深吸了满腔花香,笑著对俯首桌后的齐雪生道:“花是怀梅带来的?”
齐雪生应了声,没有停下手中的演讲稿,随口道:“别再问我商行的事,你接手已经一年了,做得比我还好,你就让我轻松度日,别再烦我了。”
齐春生不以为然道:“你办个中学比做生意还累,校长和教务挂名的也不是你,你三天不回家却是常有的事,怎么个轻松法?怀梅说你另外找个宅子想搬出去,为什么?这种事也不告诉兄弟一声,我还不如那些学生呢!”
他揉揉额角,眉间皱褶更深了。“我想离学校更近一些,随时可以顾及校内的寄宿生问题:再说,两位老人家都不在了,我想把长沙奶娘接过来一道住,在大宅子里比较不方便。”
齐春生知道他一向照顾幼时的奶娘,怕过多的关照引发其他家人的质疑及不满,才想另觅住处,便不再多说,转个话题道:“对了,我已经替你在上海和苏州报上刊登了招生广告,扬州乡下那儿也做了宣传。”
他微笑,“多谢,经费再和怀梅申请就行了。”
齐春生别过头,假装没听见。“扬州那儿镇上还好,乡下我看招不了多少学生,那儿有更便宜的学校,明年别再花钱宣传了。”
“喔?”他提起了兴致。“我们招生广告上也有提到减免学费的办法,为什么那儿的人没有意愿来?”
齐春生抬眉,嗤笑道:“这还不简单,人家办的是义学,穷点的学生一毛也不必付,你还得品学兼优学费才减半,谁大老远上你这儿来花钱?”
他垂目思索了一会,笑道:“不收钱,能撑几年?教书先生也得吃饭。”
“听说里头的人有办法得很,让附近教会支持学校,穷人家就送个青菜萝卜抵学费,教会只要那些学生饭前肯说阿门,在教堂祈祷时别打瞌睡就行了,也不管平时上哪些课,除了诗词歌赋,洋文、史、地也教,听说还教戏曲,乡下人能识字就好,这些已超出他们所需,没有人会嫌不足的。”
“这倒新鲜,难怪今年有当地人退学不来了,改天我该去观摩看看。”他低下头,继续拟著手中的文稿。
“二哥——”齐春生异样的唤了声。
他抬眉。“还有事?”
“两年了,你还要等多久?严婉茵都再找到归宿了,你再这样下去,老人家在地下可不会安心。”
他面庞抽紧一下,笑容遁去。“我没在等,我现在哪有时间想这个?你顾好你自己吧,别婆婆妈妈了!”
齐春生顿时语塞,转头快快地定出去,嘴里还叨念著:“我看婆婆妈妈的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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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别于以往齐家的深宅大院,齐雪生新迁徒的宅第算是中等的两层花园楼房,院子、房间规模下大,却雅致舒适,绿意环绕。
曾怀南大致看了一遍,对正指示仆佣搬动家具的齐雪生打趣道:“这地方不错,以前的屋主颇有格调,不过园子花木繁多,怀梅虽喜爱莳花弄车,不请个工人帮忙可不行。”
他转身白了曾怀南一眼。“怀梅是教书先生,怎能占她便宜让她替我整理园子?校园那片花圃已经让她忙不过来了,别折腾你妹妹了。”
曾怀南扶扶镜框,笑道:“怎么你那么客气并不会让我为怀梅高兴,反而觉得你拒佳人于千里之外?”
他按捺不住情绪,微变了脸。“你大老远来我这不是来谈这个的吧?”
曾怀南没被激恼,闲散道:“当然不止,我是来祝你乔迁之喜,送份大礼来的。”说著真从提包里拿出一盒东西。
“你还真费事,我这儿什么都不缺,你多替我向那些高官弄些经费补助学校增建好了,我懒得和那些人打交道。”他摇手拒绝。
“这东西可不同,你一定会喜欢,我能送你的就只有这项才讨你开心,看看吧!”
明知曾怀南有意吊他胃口,他还是不禁瞄了一眼,忽然就定睛不动,看著锦盒发楞起来。
他接过锦盒,慢慢掀开,与预期中的一样,是那串昂贵的翡翠珠链,在日光下闪著幽光。
“这是同一串?”他问,嗓子有些颤哑。
“如假包换。”
“哪来的?”他记得,当年秦弱水只带走了这样值钱的东西,身上一文不名。
“前几天和城里一些大爷们应酬,其中一个做人情送给我的,我当时一瞧便知道又物归原主了。想想,当年秦小姐不爱穿金戴银的,把它当了也有可能,打听之下,原来这东西是那大爷手上的珠宝行向一位年轻女人收购的,大概花了原价八成买到,看来秦小姐挺有想法的,知道若给了当铺肯定连五成价都拿不到,这么一大笔钱,够她生活个几年了。”曾怀南得意道。“珠宝行怕成份有问题,要她留下地址,先付一半钱,等确认无误后,再通知她拿剩下一半。”
“她人在苏州?”他惊问,一股热流冲向脑门,险些发晕。
当年花了诸多人力遍寻不著,难道伊人近在咫尺?
“当然不!触景伤情又何必?她搬了两次,两次都在扬州乡下,离她被烧掉的老家大概两个村子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