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边,碧波旁,停着一辆轻巧马车。
拂去衣上轻尘,流芳刻意屏息心神之后,方踱步上前。
未近马车十步之内,两条铁臂横地伸出,两把沉着男声在耳边同时响起。
“楼主不在。”
“我知道。”流芳点头,无视两人阻挡,依然前行。
就是确认过东方红日不在后,他才施施然前来。
眼见他不理阻挡继续前行,司马俊、司马逸压下眉头,双手同时翻起,向他左右肩膀打去。
负手在后,流芳不慌不忙地沉腰,坐马,身子如风中绿柳向左右晃动,避开他们的掌风之际,足尖同步一蹬,只见朴素的袍摆一扬,就如行云流水地从两人中间穿过,从容地落在马车前方。
“失敬了。”转头,向司马俊、司马逸致歉,却见两人并不领情,脸沉如水地抽出腰见的判官笔,同时上前。
“两位……”看着他俩,流芳微感无奈。司马俊、司马逸都是君明月的人,他实在不想出手伤害彼此的和气。
踌躇之间,幸好,马车内终于传出声音。
“随他吧。”
闻言,司马俊、司马逸才收起武器,互看一眼,远远退开。
踏足车侧,看着从窗框处下的翠绿竹帘,隐隐暗影其中,清香渺渺,流芳深深吸一口气。
“你好吗?”纵有千言万语,最后,能吐出喉头的就只有这么一句话。
马车内只传出冷淡的一声,“嗯。”
流芳并不在意,依然关怀,“听说你身体不好,有什么病?”
“偶感风寒,没事。”就好象要证实他的说话似地,马车内传来两声轻咳。
“今天就是三日之期,你与东方楼主不留在安全的地方,反而轻车简从地走出来,这样太冒险了。”
“我已经劝过日哥,可惜,他不听……”
声音幽幽如雾,流芳可以想象得到,车内的他,正轻轻地颦起眉头,眼中愁思如浮云掩月,朦胧美景,令他出神不已,好一会儿后,才回过神来,看着竹帘,不由自主地说:“我……可以见见你吗?”
一出声,他就知道自己的要求实属无礼,但是,话既已出口就无法收回,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而且,这亦是他心底无法自控的渴望。
马车内传出的回答亦是妙哉,“为什么要问我?你要见我,用手一掀就是了,没有必要问。”
流芳捏一捏掌心,当真伸出手去掀,但是,在指尖触到竹练的一刻停下来。因为马车内的人接下去说了一句,“只是,相见又如何?”
又轻又细的声音,却如一个霹雳打在流芳头上。
相见又如何?又如何?又如何?又如何?
修长的指尖僵硬地伸直,接着,攥紧。
悲怆怨尤直贯全身,流芳猛然仰天,张开嘴巴,发出无声吼叫。
无言的愁苦,令竹帘微微颤动,黑影受感晃动,但是到最后,流芳听到的始终至于一声长长叹息。
痴情到头总是空,至今只留下一声空叹。
流芳朗目发热,泪水忍不住要再一次滑下眼眶,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呼救,奔跑声,将他的神绪自悲怆之间拉回来。
声音由身后的白马寺传来,看着从寺墙内一直上升的烟雾,司马俊、司马逸说:“副楼主请留下,我俩赶去!“便第一时间跃身赶去。
灵敏地感觉到自空气中传来的气息紊乱起来,流芳知道君明月心中的忐忑担忧,当下垂头苦笑,接着,抱拳说:“请君副楼主放心,在下亦前去看看。“
这样说,其实已向君明月承诺,若在白马寺中的东方红日有事,他必出手相助。
说罢,便展开轻功,掠影而去,良久,车厢之内,再次传出一声细长的叹息。
风过,树摇,孤影闪掠,人已屹立在后院高墙之上,白马寺内,后远失火,人头纷纷向前院大门冲去,一路盆栽翻倒,混乱不堪。
眼如电闪,环顾一周,好不容易才在人群之中找出熟悉的身影来,只见司马兄弟两人,手执判官笔,如临大敌地护着东方红日向左侧小门退去。
东方红日的左手掩着胸口,唇角隐见暗污,似是受了伤,流芳心神一动,探头向他的左腰看去,果见那儿空荡荡一片,名扬天下的红日剑,竟已不知所踪。
只是不到一炷香时间,便可伤人夺剑?
流芳凛然。
身影随东方红日退走的方向而移动,流芳正在暗地里护送东方红日,忽听下方再有动静。
“一见到东方红日出来,就杀!记住,他已经受伤,我们不需要怕他!出手要快,要狠!为我们死去的几名掌门报仇!”
下方窄巷,竟已聚集了一群蒙面人,流芳认得其中一个带头者的声音。
那是一把苍老,却又中气十足的男声,翻身跃下,挡在窄巷前路,带头的三个人在面巾外露出的果然是一双双苍老有神的眼睛,刹那,流芳说不出心中有什么滋味。
他突然出现,几个黑衣人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带头者说:“让开!”
流芳摇头,客客气气地说:“请回。”
对长辈,他的礼貌向来周到。
“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你何必阻我们去路!”
回答的依然是两个字,平静温和的两个字。
“请回。”
手却已经按在剑柄之上。与君明月一席话后,流芳的心神其实早已抑郁不已,正需要好好发泄。
眼见他竟然摆出不惜一拼的姿势,几个蒙面人面面相觑,想冲过去,又迟疑,挣扎多时,终于忿忿不平地跺脚,退去。
流芳没有松一口气,因为他知道一切只是开始……
当晚,他手执绿玉剑屹立“红袖添香院”外,两个时辰,退去十二路黑衣蒙面人。
一切,只为一句承诺。
晚风拂柳,看着地上断剑残刀,在这个初夏十分,流芳却感浑身发寒。
正道……正道……这就是正道了。
他千想万想,也想不到第十三路人马的出现,叫他连心都冰冷起来。
“童世伯,阿遥,为什么连你们也要来?”
“流芳,我……”看见他眼内的伤心之色,阿遥急急辩驳,但是,童甘泉一扬手,阻止了她。
扯下面巾,沉默片刻后,童甘泉说:“不是我们想来,只是在人群之中,与众不同,是很危险的。”
流芳了解他的意思,自己当日的所作所为,正是他口中的“与众不同”。
只是,要他同流合污,他、做、不、到!
他的正直侠义足以令天下人自惭形愧,童甘泉重重地叹气:“唉……流芳,我不应该将你叫来,你根本不属于这个地方,这场斗争。”
顿了半晌,他接下去说:“盟主的事,就这样算了吧!你带着阿遥回云南,帮我好好照顾她!”说罢,便捏紧拳头,欲向院墙掠去。
“爹!”阿遥大叫,紧紧抱着他的手。
“女儿,放手吧。难得东方红日受伤,而君明月这几年犯病没见外人,武功亦必大打折扣。现在,他们两人都在里面。如此良机,错过了,只怕就不会再有。”
阿遥咬着唇不肯放手,流芳亦摇头,左移一步,再次阻着他的去路。
东方红日虽然受伤,但是,在他身边还有一个绝不下于他的君明月,虽说是病……
但是……还有他们带来到七十个好手,童甘泉此去,纵使有顺利杀死东方红日,仪绝不可能活着走出来。
他守在这儿,除了因为君明月外,亦是为了阻止正道中人前去送死。
“我不会走。希望童世伯回去后,助我劝服各派,别再来刺杀东方红日了。大后天,结盟大典上,我会正式向东方红日约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