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坏师门名声,这罪名他担当不起,不过,方才见识过厉害,要他追上去,他又断断不敢,只得在茶寮中大吼大叫。
可惜,君明月充耳不闻,刚走出茶寮,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柳絮般轻飘飘地飘到十步外的骏马之上,稳稳乘上马鞍,接着,轻轻一拍,胯下骏马便如风地急驰而去。
看着翻飞的尘土,一直吓呆了的锦衣少年才敢相信,自己已经逃过一死。转头,定睛看着将他自鬼门关拉出来的神秘男子半晌,正想起要向他道谢,六通先生已抢先一步。「多谢少侠救命之恩!」
神秘男子将投注在街角的目光收回,默不作声。久久得不到响应,令六通先生的面子有点挂不住,正想再次开口,神秘男子突然将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举起,向六通先生的头颅重重拍下!
急风直扑脑门,六通先生反射性地举起双手挡格,怎料男子的右掌不过是虚晃一下,转了半圈后,又以巧妙的动作向他的胸口抓去。
待六通先生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在爪风压迫下,他就连退也无法退后半步,大惊失色之际,只感胸口一轻,接着,压力倏地远去。
好不容易定下神来之后再看清楚,神秘男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刚才的两下袭击,就好象根本没有存在过。
不过,当六通先生伸手探向襟口之后,他就知道刚才发生的绝对不是他的错觉。
难道神秘男子与君明月是一伙的吗?但是,刚才他为什么要救他?苦思得眉头大皱的时候,同样留在茶寮内的锦衣少年突然拾起地上的剑鞘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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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之夜,花树倒影,清冷的驰路上,五匹载着主人的好马缓步前行。
跟在后方的罗氏四兄弟显得很烦躁,不时用马鞭拍打路旁的杂草,任务失败了他们本该连夜赶回京城报告,偏偏君明月好象毫不着急,一出小镇就松开了强绳,放马徐行。
快闷出个鸟来了!这么走,只比乌龟快一点!四人都不约而同地在心中想。
只是君明月是「春风骄马楼」的第二把交椅,又是楼主的义弟,地位远胜他们,任他们有再大的胆量也不敢出言冒犯,只得苦着脸跟在他后面。
他们暗生闷气,后方忽然响起沙沙的草叶摇晃声,起初,他们不以为意,但当声音越来越大的时候,他们再也不能以为是风吹过草叶做成的声音了。
罗氏四兄弟纷纷转过头去,只见在月华映照下,一条挺拔的身影,穿著一件洗得发白的布衣,毫无特色的布靴踏在芒草的草尖上,如飞雁翱翔,足不沾地地踏着月色而至。
就在他们惊异于来者身法之美妙之际,坐在马上的君明月却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皎皎银光横斜在他的脸颊上,夜风吹满袖,在飞扬的青丝间,他忧郁的眼睛变得更加幽远,浓浓化不开的颜色亦令他皎洁如月的脸庞显得更加美丽出尘。
仰起螓首,明眸专注,就好象在这一刻,天下间再也没有任何事比欣赏天上的月亮更加重要。
他的专心一致,令终于停在他马前的来者亦不愿意打扰,只伫立着,在月色挥洒下,君明月看着月亮,而他痴痴地看着他。
顽皮的夜风偶尔吹起蓑笠下的黑纱,露出一双正直祥和的眼睛,他辛辛苦苦追上来,本来有很多说话想讲,本是有一件对象要交出来,不过,现在他却宁愿静静地站在月光下,永永远远地看着月下如月的人。
月影银晕笼罩着一坐一站的两人,在月色映照下就像是另一个天地。
来者敌友难分,罗氏四兄弟本该拔刀冲上前护卫,但现在幽静的气氛却令他们都拿不定主意,只得摸着刀柄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俩。
幽远宁静的气氛就好象会永远持续下来,直至君明月低下头,看着眼前戴着蓑笠的男子。
「你追来了。」这并不是提问,而只是淡淡地陈述着一个事实,守在后方的罗氏兄弟听了,都不禁猜想,难道他早就知道神秘男子会追上来吗?
男子没有应话,因为他觉得君明月说话时徘徊在耳畔的余音实在很动听,他不舍得破坏。所以,他只将手探入怀中,取出他要交给君明月的对象,然后,默默举高。
浓密的睫扇搧了几下,看着男子温润手掌中的锦盒,君明月轻轻摇头,说。「我不要。」
男子微楞,立刻就联想到他是在记恨他方才在茶寮出手阻挠,急忙辩解。「刚才我不是有心阻你,只是你出手太狠,所以……」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说「狠」不是更加得罪了君明月了吗?他只得连忙住口。
可惜,君明月早将他的说话听入耳中。「狠?狠……」含在唇间反复说了两遍,君明月倏地放声大笑。
他的笑声清脆,却又另有一份无法形容的沧凉,朗朗明月似乎都要随之蒙上乌云。
「说我狠,他不是更狠吗?六通先生盗宝的事姑且不提,你可知道那名少年为什么要杀我?」
神秘男子藏在蓑笠下的头颅左右摇动起来,他不知道,亦从来没有想过,他现在有点后悔了,他一生做事很少后悔,不过,现在听了君明月嗓音中的沧凉,看见他美丽的眉宇间的忧郁,他开始后悔,为什么不问清楚才出手救人?
「由我三天前出京城起,就遇上了七名刺客,无一不是自以为了不起,要做件大事,扬名天下的少年侠客……我累了……」不知不觉地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对神秘男子说话,更像是对自己喃喃自语。
「我不似义兄般有剑中无敌的名声,长得也不像一般英雄豪侠,反而似是落泊酸儒,偏偏在江湖上薄有名气,自成名以来,要杀我扬名的人还少了吗?」
说话的时候,君明月并未看着他,他垂着头,用洁白的手指轻轻梳弄胯下爱马的鬃毛,看着柔软的马鬃在他修长的指间流动,眸中倒映的不是眼前的景物,而是淡淡的倦怠。
一直细心聆听他每句说话的神秘男子哑然了,「杀人扬名」──他在茶寮中救下的人,就是为了这样可笑的理由对君明月出手?
他不敢相信,但是,看着君明月姣美如月的脸庞,他不可以不相信。
即使知道君明月要的不是他的安慰,男子依然开口。「抱歉,我不知道……」
「即使知道,你也会出手救人吧?」君明月抬起头,看着他。心里的所有想法都像被看穿了一样,令男子大感羞赧,戴着蓑笠的头,摇也不是,点下去也不对君明月微笑,将眸光放远,看着明月,轻声慨叹。「侠者高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停下摸弄马儿的动作,敛下浓浓睫扇,看着眼前的男子,仁厚侠者当今少有了……
沉思半晌,他倏地翻起云袖,以巧妙的内劲,将男子始终举在掌上锦盒卷入怀中,接着,拉紧马辔,在爱马的嘶叫,带笑地说。「在下君明月。」
事情发生得突然,神秘男子怔忡了好一会,才知道他是在问他的名字。「流芳!我叫流芳……」
大叫声中,君明月的马随着驾驭而立起,奔驰,余人亦随之而去。滚滚黄沙始终难掩男子声音中的兴奋。
听着从风中传来的声音,君明月的唇角勾起,在飞扬乱舞的青丝间展露他美得不可方物的笑容,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可以与一个连样子也未曾看清楚的人交朋友,无关利益,无分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