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所料,酒宴已经开始了,一见他这个主角出场,厅内的宾客纷纷上前敬酒祝寿。
虽说是来者不拒的流水宴,但事实上,可以入座大厅的,只有身怀请帖的宾客,余人都只能在楼外的露天广场宴饮。上来敬酒的更都是熟络的富商巨贾,「春风骄马楼」能在短短十多年间迅速崛起,仰仗他们不少财力的帮助,君明月不免一一应对,由厅侧走到大厅主席的五,六十步路程足足走了一炷香时间。
主席上的座位,已经坐了约半,大都是楼中的好手,君明月首先照应的是坐在末席的单缶。
本来他是没有资格坐在主席的,不过是君明月有心安抚他,所以特意安排而已。
单缶站起来向他祝贺时,右手拿着的正是他刚才交给东方红日的剑匣,看着他脸上难掩的得意满足,君明月不由得轻轻勾起唇角。
单缶故然微不足道,重要的是东方红日的名声,多年心血,他绝不容许东方红日的英雄名声有半点污损。
幸好,日哥他虽然狂傲,但是,总能将他的说话放在心上。
席上还有前几天被他斥责的「气使」林福远,掌管「春风骄马楼」旗下所有钱庄的「财使」文如来,长得妖娆丰艳的「色使」风四娘。
东方红日不在,他正在左边的另一酒席上,与「酒使」李狂生和几名手下斗酒。
君明月眸中的波光凝停顿下来,东方红日兴致满满地与手下斗酒的神情实在令他心里的忐忑放轻不少。
出神之际,一把女声在耳边轻轻唤道。「二叔。」
声音婉约温柔,不过,君明月一听见,姣好的弯眉就在秀丽的鼻梁上蹙了起来。
「二叔……」女子又多叫他一声,他不想响应,却不可以不响应,想了片刻,咬一咬银牙,转身,恭恭敬敬地叫道。「楼主夫人。」
入眼的是名蛾眉凤眼的美丽少妇,头梳莲髻,斜插翠凤珠簪,身穿嫩绿深衣,脖子上戴着黄金缨络,打扮雍容华贵,一看就知道是生于大户人家的子女,她就是东方红日的妻室,京城苏姓一品大员的独生女,闰名玉燕。
这时她坐在座位上,从衣袖里拿出一封红包,说。「这是嫂子的一点心意,讨个意头,祝你身壮力健,岁岁有今日。」
她虽说已为人妇,也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但是,言行举止之间,无一不具官家小姐的风范,即使是面对比自己年长的君明月脸上也无半点腼腆不安之色。
即使是再挑剔的人也不容易在她身上找出半点错处,君明月带点不高兴地在心中忖道。
看着红包半晌,他虽有万般不愿意,也不得不伸出手。「谢楼主夫人!」当在苏玉翠手上拿起红包时,他很小心地绝不让自己洁净的指尖碰到她丰腴的肌肤分毫。
苏玉翠无疑是一名端庄得礼的好女子,她出身官宦,娘家在拓展「春风骄马楼」的势力时,起了不少助力,出下嫁东方红日之后,从不多言善妒,且对楼中的子弟有礼,对他这个名义上的二叔表面上亦是刻意讨好,不过,君明月始终没办法令自己对她亲近起来,甚至无法伪装对她亲近。
大家同住一个屋檐之下,常有机会见面,他偏偏冷淡以对,君明月知道这是不好的,但是,他不打算去改变,从来也不打算。
他对苏玉翠冷淡,只因她是东方红日的女人,更是东方红日的妻子!
她是一个幸运的女人,幸运──令他嫉妒,不过,在另一方面来说,她亦是个可怜的女人……
潋灔波光在大厅中转了一圈,一直紧跟在东方红日身后的春夏秋冬四剑婢,媚眼如丝地看着东方红日身影的「色使」风四娘,她们也同样地嫉恨着苏玉翠吧?
收起红包,他没有再说其它,便在座位上坐下,苏玉翠亦惯了他的冷淡,由她下嫁东方红日的第一天,君明月没有出席她的婚筵,她就知道这个所谓的二叔对她并没有好感。
飞快地掩饰脸上的不悦,她也无意再与君明月交谈,筵席间一下子静了下来,不过,宁静只保持了片刻,很快就被争相上前敬酒的宾客打破了。
笑着寒暄,亦饮了几杯,君明月感到头渐渐地沉重起来,这时候东方红日已经坐到他身旁用膳,他不欲惊扰别人,只是压下嗓子,在他耳边说。「楼主,我出去一会儿。」
东方红日本来没意回答,不过,看了他一眼后,见到他刷白若雪的脸色,终于忍不住放下银箸,轻轻地拍一拍他的手,说。「别出去吹风了,如果不舒服就早点回房去。」
他五官英伟,举止豪迈狂放,但是,对着君明月说话的时候,却总是将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即使这时候心中依然恼怒也不例外,只是随便的一句说话,就叫君明月的玉脸上立时泛起了玉洁光晕,冷了大半天的心暖了起来。
甜甜地勾起唇角,一直走到花园时,心中的蜜意依然未退。靡靡芳香,艳红魏紫,就连一直不喜爱的牡丹花,这时候看起来也显得份外可爱。
繁花如海中,坐在树下的石鼓上,闭上眼帘,凝神静心,半晌之后,再睁开眼,比墨还要深的瞳仁内正好倒映出两抹弯月,银光炯炯,精准明亮地直指繁花深处。
「出来吧!」
第5章
四周是一片静寂,等了半刻,响应他的只有夏夜的虫鸣,他用指头梳动青丝,再次张开粉色的唇瓣,以近乎叹息的,既轻又柔的声音说。「出来吧……流芳。」
花海中传来衣料的摩擦声,一身布衣,戴着蓑笠的男子,不好意思地走了出来,他本来隐藏得很好,但是,当见到君明月眼中的锐利美丽的银光时,却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本来想,君明月可能只是在试探他,所以没有走出来,不过,当连自己的名字也从他口中吐出的时候,想不现身也不行了。
其实他不介意自己的行踪被发现,但是,却很奇怪为什么君明月会知道躲起来的人是他。
「你怎知道是我?」总不是从他的吸呼声中分辨出来的吧?若然是,他简直是受宠若惊。
君明月微笑,不过,由他唇瓣中吐出的,却绝对不是流芳想要听见的。「由你进入京城起,就有人跟踪你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流芳黯然地点头。「我知道……」自己是不被信任的吧?
即使看不见脸孔,也可以轻易听出他语气中的沮丧,君明月的心竟无由地感到一阵内疚。
「不只是你,我这个人比较小心,所有进入京城,而有「价值」的人,都会有探子跟在他们身后。」这些事他不应该说出来,也没必要解释,只是眼前人身上散发着的祥和安宁的气息,令人的心不知不觉地柔软起来。
不着痕迹的解释立刻就令流芳高兴了,他伸手左右拉一拉头上的蓑笠,打趣地说。「我应该感到荣幸?」
君明月但笑不应,他依然以无人可以比拟的优雅姿势坐在石鼓上,探头向流芳身后看两眼,带点好奇地问。「你那位小朋友呢?」
想了半晌,流芳才明白他问的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少年。「他?看见大厅里热闹就溜进去了……」
他一心只想见君明月一面,也没有空理会少年的行为,希望他不会在大厅中乱闯祸。
想到这里,他探手入怀中拿出大红的请帖。「抱歉!我打晕了你的宾客,拿了他们的请帖,现在他们还……绑在外面的树上,你要不要叫人去放他们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