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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都要为他的愚蠢付代价,放弃生命放弃得不够彻底,导致只有一部分生命离开了他。上半身活着,下半身死了。

  凌晨希望自己真的是一颗大白菜。

  曾杰坐在凌晨身边:“你会好起来,凌晨。”

  凌晨侧过头,一双大眼睛温柔而忧伤地看着曾杰:“要很多钱吧?”



  曾杰被这双眼睛,看得呆住,半晌才道:“你不必担心。”

  凌晨道:“倒底没办法替你省下那笔钱。”

  曾杰心酸:“凌晨,我应该早早一口答应一切条件。”

  凌晨直直地看着他:“买下我?”

  曾杰沉默。

  一切恩怨都不必再言。



  凌晨半晌问:“如果你对我全无企图,你会收留我吗?”

  会吗?曾杰想了想:“唉,不知道。”妻子跟人跑了,你会不会养她与她前夫的儿子?是不是太善良了?放在家里都觉得碍眼。不是每个十五岁的孩子都象凌晨长得这么秀色可餐,想想一下家里多个半大孩子,寻欢作乐是多么不方便。

  可是,把一个不大不小的孩子强赶到街上去饿死,那也实在不是曾杰能做到的事。他不过嘴巴说得硬,真让他把个孩子一脚踢出去,他也不见得能做得出来。

  曾杰想:如果我对你无企图,我大约会送你去个便宜的可以寄宿的学校,然后听凭你挣扎到十八岁,那就同我再无关系了。

  凌晨慢慢展现了一个笑容,那种花开一样的笑容。

  是温柔的美丽的,是呈献给人看的,又是真诚的,然后低声道:“别抛弃我。”

  这双腿还能不能站起来?如果不能,曾杰会收留一个瘫子吗?他收留那样一个人做什么?凌晨恐惧地望着半空,仿佛希望能透过空气看到未来。

  如果真的瘫了,曾杰早晚有一日会厌了吧?从每天的探视变成每周,然后每月,然后……求他来他也不会来了。

  曾杰瞪着这个美丽的少年,听他低低地哀求,心都软了,可是他那四十岁的老心也知道自己可不是一个圣人,如果凌晨真的再不能站起来,那么凌晨自然是他的责任,他会尽力让他生活得好,可是,那样一个凌晨,还能不能是他爱的那个凌晨?他不知道。一个久病的人,不但肉体脆弱,连灵魂也会改变,曾杰轻轻握住凌晨的手:“你是我的责任,我会负责到底。”

  只能承诺物质,不能承诺感情了。

  谁承诺感情,谁就是骗子,感情是一个人自己也无法控制的东西,如果你爱过一个人一件事,然后又不爱了,那就是不爱了,不是你努力就可再爱上的。人,唯一能承诺的,不过是我会对你负责到底,负责你的生活。至于会不会有永远爱--那不过是说来让你快乐的祝福而矣。

  凌晨低头笑了,如果曾杰不做他的情人的话,就会做他的父亲。

  曾杰呆呆地看着那花一样的笑容,绝望地想:“我好想吻他。”可是,这种情况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来?

  深夜,凌晨问曾杰:“你还在这里吗?白天还有工作,在这儿睡不好吧?”

  曾杰过去帮他把被子掖好,苦笑:“如果你一直住院的话,我确实不能长期在这儿陪你,可是,这几天,先让我在这儿吧,让我安心一点。”

  凌晨悲哀地看着这个男人,他这样有限度地对他好,倒让他无法娇矜地拒绝:“走!我不要见你!”

  不要见你。

  我不要见你。

  想离开,想到远方。

  可惜,即使在有腿的时候,也不能走,每个人都身不由已,每人都被无形的绳子紧缚,可以移动的距离或远或近。多数只能原地振动,甚至一旦真的没有了那根绳子,我们反而不自在。绑着我吧,束缚我吧,说你需要我,不要允许我离开,不要给我自由,我天生是家养的,不是野生的,外面的风风雨雨,不是我能够欣赏的。

  凌晨扬扬眉毛,奇怪上述那些无病呻吟是哪来的,是谁塞进他的脑子里的,不过,那些呻吟也让他明白一点,真的离开,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即使可以好好生活下去,想必也不会比现在快乐多少。

  二十六 为你伤怀为你痛

  早上起来,曾杰在床边操作,凌晨看不到,不知他在做什么,过了一会儿,曾杰拿着一袋黄色液体送出门外。

  凌晨白了脸,半晌才问:“那是什么?”

  曾杰顾左右而言他:“晚上睡得好吗?”

  凌晨问:“那是什么?”

  曾杰苦笑:“导尿的。”

  凌晨白着脸,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眼光微微转动,他想感受到自己对身体器官的感知与控制力。没有,他完全感受不到腰以下的任何知觉,那么--

  凌晨的嘴唇都在颤抖:“一直都是用这个?”

  曾杰道:“这些功能日后会慢慢恢复的。”

  凌晨沉默。

  无边无际的,麻木的黑色,将凌晨淹没,他可能永远无法自己控制大小便,可能永远不能做一个男人,可能永远这样躺在床上。这恐惧,让凌晨的嘴里有一种黑色的苦味。整个人不会说也不会动。

  那是一种,无法用哭泣表达的绝望。

  曾杰道:“你会好起来的!即使真的不能好,我会一直照顾你的!”

  凌晨慢慢地呼出一气,近乎一种梦游状态地喃喃:“不,你不会让一个残废拖累你一辈子,如果我不能好起来,你看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曾杰呆了一会儿,才苦笑:“我在你心中是那么不堪吗?”

  凌晨道:“曾杰,你肯为我付这些治疗费用,已经让我看到了我从未见过的人性的光辉了。”

  曾杰再次目瞪口呆,然后不得不半讽刺半真诚地说:“谢谢。”

  凌晨抬起眼睛看曾杰:“你放心,如果我真的能好起来,我就是你的。如果不能好起来,我也不会拖累你的。”

  曾杰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跟不上年轻人跳跃的思维,所以呆了一会儿才明白凌晨的意思:“如果不能站起来,你想自杀?”

  凌晨淡笑:“放心,我下次会小心从事,不会从二楼向下跳了。”

  曾杰扭开头去,一时无法说出劝慰的话来。

  曾杰可不是圣人,指望他几十年如一日地爱一个瘫痪病人,不如指望世界大同人人友爱每个适龄儿童都可接受义务教育。

  半晌,曾杰才道:“我会让你接受最好的治疗。如果真的治不好,我仍会给你安排最好的护理,你尽可以放心生活。如果这样,你还是不能忍受你失去了一部分功能的痛苦,我也不会多劝。我一直相信,人有生存的自由,也有死亡的自由,没有人可以评价他人的选择,因为没有人知道别人的感受。可是为了那一天,不要到来,我希望,你会尽最大努力,配合康复治疗。”

  凌晨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晚上回去吧,我不习惯,那些脏活,让护工做,好吗?”

  曾杰愣一下:“你--“

  凌晨苦笑:“我觉得很难堪。”

  曾杰沉默一会儿,点点头。

  没受过骄宠的孩子,是不懂得撒娇的。

  没有眼泪,不能给恩人脸色看,向陌生人发不着脾气。

  凌晨几乎是一个克制与忍耐的典范。

  曾杰为这个可怜的孩子心疼。

  那克制而谨慎的态度。

  可是凌晨身周有一堵无形的坚冰,他无法近身,他也不愿在这种情况下靠近,好似趁人之危。

  曾杰努力每天都抽出时间来陪凌晨,可是他毕竟是一个有事业的成年人,即使是亲生儿子病成这样,他也不可能放下一切,每天陪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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