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备矣,只欠东风了。
他心满意足地巡视一遭,确定毫无遗漏,目光瞟向如墨一般黑的天色,唇上的笑,久久不散……
明日,肯定得排上一场大戏了!
第二章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地亮,张青凤早已穿戴整齐地立在朱红大门前。
跟前摆着两头石狮,朱门金扣,看起来十分富丽堂璜,果然是朝廷重臣会有的气派架势。
他抖了抖袖,把袍一撩,随即走上前去,拉住门扣使力叩敲三回,不一会儿,大门敞开,便见一身管家装扮的老头儿出来应门。
老总管一面打着喝欠,嘴里不停叨絮:「谁呀?哪个不识相的兔崽子,一大清早的就来扰人清梦!」他耙了耙头,见着一个人杵在阶下,正想开口叫骂,话才到嘴边,定睛一看,来人竟是个穿戴官袍补服的少年。
一见是官,当真唬了老总管一跳,瞌睡虫早已跑得不见踪影,急急忙忙地走下石阶,以一种谨慎恭敬的态度,有礼地问道:「不知这位大人如此早来,有何要事?」
「不好意思,扰老人家清梦了。」张青凤抿唇一笑,特意调侃,更让总管的老面皮挂不住,只有讪讪地傻笑。他把唇一扬,自袖里拿出一只拜帖,递予道:「麻烦老人家替我通报一声,说是门生张青凤拜见元大人。」
眼下不过戊时三刻,天才刚亮,怕是家主人尚未离寝。只现下面对的也是位官大人,这些话不好明说,要说了总有赶人之嫌。
老总管奇怪地瞟了一眼,在心底琢磨犹豫片刻,仍涎着一脸笑接过拜帖,「还请大人稍待片刻。」说毕,他即转身入府,朱红大门一同合上。
左等右等,张青凤当真一人孤伶伶的站在大门外等候。
不知过了多久,他等呀等的,就是一个人影也没瞧见,跟前的朱红大门依旧不动如山紧紧闭合,站得他两腿发酸,直打抖,脸上却仍摆着悠然闲适的笑。
约莫两个时辰过去,总算有些动静了。
「恭请大人入府,请。」
老总管陪笑迎了上来,张青凤一个颔首,便随他进入府内,直来到花厅前。
坐在堂上吃茶的元照,却装作没见着立在厅外门口的张青凤,待手中茶水饮尽,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扬起秀长的凤眸,看似惊异的说:「哟,这不是咱们的新科榜眼么?这新官上任,不是有许多事忙着,怎得空上我这儿来?」
所吐之言句句含着调侃讽刺,脸上却带着一贯的笑。张青凤闻见,怎会不知适才的枯等乃是他有意所为,偏生刁难自个儿。
然而,这背后的心思目的,自然是要自己知难而退。
「门生今儿是来拜师的,就是有天大的事,都应搁下。」
「拜师?」元照一脸迷惘地揪起眉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地往自个儿的前额轻拍两下,抬眼笑道:「张编修,机会稍纵即逝啊!过了,可就没了。」
张青凤闻言,心忖再这么下去,不过浪费口舌,何苦来哉?转念一想,他把话锋一转,拱手道:「若元大人真不愿收受门生,下官亦不勉强,只有一事,望大人务必成全。」
不对劲,昨日还频把人纠缠着,怎么一转眼,就变了个人似的?元照斜睨一眼,没敢贸然答应,自管啜了口茶,脑中却已思索百来回。
款款一笑,他拣了句最为保留的话:「你说,我听听。」
「大人,所求之事都明明白白写在这封信上头了,只这事非我求取,而是大人的故友。」
故友?瞧他如此故布疑阵,此事定非单纯,他倒要看看他玩什么把戏!元照不多问,直接把信一拆,细读了遍,越往下看去,脸色越显苍白。
面布寒霜,元照默默地把信打叠方正,往桌旁一搁,看向跟前笑得清朗的张青凤,心中不由得打了个突,眯起眼,目光直往他投去,仔仔细细地打量几回。
细看他眉目,唇红齿白,带着些许的女儿娇气,可那唇、那眼,和那脸廓,确实和远在苏州的好友张绍廷十分相似……晃眼逡巡,左右耳轮上尚还留着小洞的痕迹。
分明是个嫩央央的小姑娘!
只这样的倾国美貌,满朝文武百官,甚至于皇上,何以瞧不出他非男儿郎而是女儿身?
信上所写若为真,要摆拖眼前的祸水可就难了!
「你……真是绍廷的『六弟』?」这绍廷也真是的,竟和他一同遮瞒。
「元大哥,父母兄弟间的血缘辈份,怎能有假?自然是真的啊!」张青凤满脸错愕,,一双极单的凤眼儿眨巴眨巴的,那委屈无辜的模样反倒是他错怪了似。
「元大哥」三个字,元照可没听漏,不由分说,这等关系俨然是攀定了。
如此,也就更加让他心生警惕,若为真,他不好冷落,他势必得处处围事,尽一分心;若是冒充的,他自然不必留任何颜面,关门放狗也罢。
细观他的声色,不像玩笑,可单凭一面之词和一封不知打哪来的书信,又怎能教人信服?元照摩挲下颚,凝神细想,遂想起以往同张绍廷把酒言欢时,曾提过些许切身琐事,这会儿正好拿来问上一问。
「那好,我问问你,张大人的字为何?」
「无字。咱爹妈当初嫌着麻烦,咱兄弟又嫌着媚俗,故弱冠后咱们家中兄弟均无字,只有名。」
说得不错。那程子,他搭着张绍廷的肩,笑说「张家好歹是个书香门第,不乏举人、秀才,不过几个字,也不愿取,莫非是想鹤立鸡群,满字中,来个『无字』,人家是个『无名状元』,你却来当个无字状元,倒也特别。」……每回忆起这段往事,他俩总要笑上好一回,才肯了事。
这在他们之间,却也成了一桩趣谈。
思及此,元照不禁抿唇一笑,过往同张绍廷在朝的日子,虽历经各种风雨,于充斥诡诈贪妒的朝廷,也唯有他能保持一颗清心,能与之相识结交,确实是福气。
「既然张大人是你大哥,不知我那好兄弟近来如何?」
「这不都写在信上了,明明白白的。莫非……」张青凤偏着脸,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元大哥是不信我?」
被人看穿心思,元照不以为杵,反而笑吟吟地挥手道:「不,你多心了,只事涉朝廷命官,又这年头,想攀附权贵的人不在少数,还是多提防点儿的好──喔,别多心,我这人哪,向来几分实说几分话,可非针对了谁。」
「小弟明白。」
元照随口问了句:「喔?你又是明白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大哥经常在家书中提起您,说您风趣清正,是好人、好兄弟,更是位好官。孔曰:『友直、友谅、友多闻』这三点您恰恰全符合了,大哥说满朝中唯有您,他才信得过。」
这一席话元照听来倒也舒爽,当目光投向那如花般的面容,便立即回神过来,正了正脸色,改以缓和的语气道:「依你说,凭着我和绍廷的交情,我这忙若不帮,岂不是太说不过去了?」
「不论元大哥帮不帮,小弟都是一句『谢』字。」
装腔作态!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说:「既是兄弟所托,我岂有不帮之理?我这脸皮可薄得很,经不起流言蜚语啊!」他拿指敲了敲桌面,仔细惦量再三,扬笑道:「那末,我替你拿个主意吧。」
他抬手招来守在门外的老总管,转脸关照,不一会儿,即见老总管捧着用上好丝绸裁制的袋子放在张青凤身旁的桌面。